说罢抬脚离去,谢时郢朝着他背影接了一句:“臣弟满门中可有皇兄...?”
起风了,吹得谢时垣的袍角肆意飘荡,他抬起了手,什么都没说,步子都没停留一瞬,孑然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谢时垣。
景寿十年冬月,大梁朝开国皇帝,谢时垣驾崩在勤政殿。庙号太祖章武高皇帝,葬敬陵。
年仅十岁的皇长子谢英祯继承大统,改元熙和。
大行皇帝的最后一封遗诏从遥远的邺京传到大同府,交到谢时郢手上:皇子祯年幼失祜,承嗣丕基,特命豫王谢时郢为辅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天忠尽,保翊冲主,佐理政务,而告中外,咸使闻知。
那一日,我和谢时郢皆着一身白,朝着邺京的方向,磕了一个长头,许久没有起身。
接到这封遗诏,意味着我们全家又要迁往邺京。
这日正收拾着东西,谢英祈和谢幼襄兄妹俩突然吵了起来。
一向温和谦让的谢英祈,这次气鼓鼓的追着谢幼襄跑了大半个院子,我拦住二人:“说,怎么回事?”
谢幼襄先告起了状:“哥哥小气!以前有什么紧要的好东西都会让给我,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和我争一个盒子!”
我冷了脸,盯着谢幼襄:“既然是哥哥的东西,以前给你是因为喜欢你,不给你也是正常,你现在不问他的意愿就占为己有,这是明抢!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谢幼襄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可是以前哥哥什么都让着我啊,为什么这次非要和我争?”
谢英祈在一旁默默地不说话,他也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带着小心翼翼的委屈模样让我心疼。
我问他:“娘可以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谢英祈指着谢幼襄背在背后的手:“妹妹想要什么,哥哥都可以给你,只是那个虎头印章是皇伯父给我的出生礼,如今皇伯父没了,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想留下来当个念想。”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生谢英祈的时候,谢时垣送了个海玉髓刻的虎头印章,英祈稍大一点开始认字以后,我就把这东西交由他自己保管,左右是他伯父给他的东西。
我朝谢幼襄伸出手:“拿来!”
谢幼襄绷着嘴,嘴角耷拉着,气呼呼的,缓缓将背在身后的长条盒子拿了出来:“哥哥出生的时候什么都有,有舅舅送的玉佩,皇伯父送的印章,怎么到我这什么都没有了!你们一点都不爱我!”
“啪”的一声,装着海玉髓印章的长条盒子应声落地,谢幼襄抹着眼泪气鼓鼓的跑开。
我无暇顾及她,盯着面前摔得盒盖分离的盒子,愣在当下。
那盒子里的东西蹦了出来,在地上赫然躺着一个虎头玉章,以及一只...
嵌丝翡翠的金簪子。
谢英祈将虎头玉章捡起来吹了吹灰尘,指着地上的金簪子问我:“娘,怎么还有根簪子啊,哪来的?”
久远的记忆在我脑海子浮现,当年我在铜陵遭了难,明明将这支金簪当了银子使,怎么现在,它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谢英祈将金簪和盒子捡起来给我:“娘,你瞧,这盒子是有夹层的...”
我的手有些颤,心里纷纷杂杂一片乱麻。
彼年,他递给我这个东西的时候,我还心想这东西不大盒子倒不小,原来...
我揉了揉谢英祈的头:“你皇伯父给你的印章你要收好,还有别生你妹妹的气,去吧,玩去吧。”
待他走后,我一人拿着那支簪子细细的看,不知怎得,眼泪忽然就决了堤。
当谢时郢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握着那根簪子哭成了泪人。
我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当年我和你兄长和离之时,就是拿得我手里的这根簪子,狠狠刺伤了他...我在铜陵身无分文,把它当了换银子使,那个掌柜的还很豪爽的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阿郢,你哥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落脚点,他一直都知道的是不是...”
我把头埋在谢时郢的胸膛,憋闷的难受,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在哪。
谢时郢一遍一遍的顺着我的背,语气里也是浓浓的叹息:“是啊,哥哥他一直什么都知道,是他成全了我们。”
谢时垣这个人,曾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留下绚烂的一道浓墨重彩,我喜欢过他,也怕过他。
我对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惧怕始终要多一些。
我曾经试图揣测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强大又那么无情。
他这个人把所有心思全系在了江山社稷和军功权柄上,唯一不多的丝丝真情里,大部分又分给了谢时郢这个弟弟,至于我,亦或是胡璇公主,大概于他只是一个回眸吧,偶尔会驻足,但绝不会停留。
他是个天生的帝王,帝王之爱,从来就不属于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