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塔，已经可以休息了哦！”
庭院里，乔拉米什端来点心，叫停了正在接受授课的库塔。
今天的课程是神话，授课的导师是弗米娅·阿尔雷特。
弗米娅和乔拉米什的关系很好，几乎是从小时候起便是密友了。所以虽然对于她打扰授课的行为感到为难，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此外，作为密友，弗米娅深知这几年来乔拉米什的改变。
她没有孩子，不、正确来说是不被准许拥有自己的子嗣。虽然女孩不要紧，但是她所喜欢的却是儿子。她不能生育自己的儿子，所以干脆就连配偶也没有。
这些年来，虽然有不少追求她的对象，可是她却早已经心若死灰。
然而她现在拥有了儿子，于是整个人都变了。
她的精气神变得饱满，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就好像一夜之间年轻了好几岁一样！
虽然客观来讲，库塔并不是乔拉米什的亲生儿子；但是她就像是其亲生母亲一样，给予其宠爱、包容、呵护，甚至是溺爱。
或是有意的，或是无意地，乔拉米什近些年来总是毫无理由地庇护着库塔。
不管是对他有益，还是对他有害，只要是库塔不满意了，她就会不顾缘由、不问是非、不顾一切地去阻止、反对！
有时候，她真的是完全不讲道理。
这多少令身为密友的弗米娅在为她担心的同时，也对她感到不满。
不过好在弗米娅和乔拉米什的关系极为地坚牢。
作为密友，弗米娅能体会乔拉米什的心情，会尽量体谅她的无理行为。而乔拉米什也会在弗米娅的面前有所克制，不会给她增添无谓的麻烦。
“真好吃，你的手艺好像又进步了呢！”
吃着糕点，香甜可口的美味令得弗米娅忍不住的夸赞。
与此同时，看向欣赏着库塔美味地吃着小点心的乔拉米什，弗米娅也不由地感到佩服和感慨。
几年之前，乔拉米什别说是做点心了，甚至是就连厨房是什么样，可能都从未见过。
然而就这短短的几年，乔拉米什不但学会了料理，而且味道还越来越细腻，手艺也越来越精湛。
并且，她不只是味道做的好，造型也很是精致，对于摆盘和装饰也相当地有研究。
如今，她所做出来的点心，既是零嘴，同时也是一件艺术品。
不但闻起来香，吃起来美味。就连光是放在那里，也能让人不觉赏心悦目、眼前一亮。
“……”
只是，这也就只有在为库塔做的时候才会如此！
对于其他人，就算是弗米娅这个密友。乔拉米什那也是既不会给他们做点心，甚至是就连看都不让看一眼。
一切都只是为了“她的孩子”。
一切都是为了库塔。
为了库塔——
所以她才倾尽了心力，所以也就自然更加在意库塔的感受。
因为将心力都倾注到了库塔的身上，所以有时候就连弗米娅这个密友都会怠慢忽视。
“唉……你啊……”
几十年的密友使得弗米娅只能是发出一声轻叹。
虽然弗米娅能理解乔拉米什的心情，却是终究无法感同身受。
她既无法开解，更是不能劝说。
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导一个渴望拥有儿子却不能生育儿子的女人，去放弃这份沉积已久的母爱？
就算对方不是乔拉米什，就算是两人互不相识。弗米娅也不能，也不忍开口。
毕竟。
她，也是有孩子的人。
虽然说弗米娅一点也不宠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是还很冷漠、严厉。
但是她的内心之中，还是很关爱自己的孩子的。要是自己的孩子真的遇上了什么麻烦而找到了她，弗米娅也会很乐意帮忙。
要是自己的孩子遇到了什么无法抵挡的危险的话，弗米娅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孩子的前面。
当然，关爱的方式是不同的。
弗米娅有弗米娅的方式，乔拉米什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尽管这种过度宠溺的方式不管怎么说都让人感觉不太好，但是——这是乔拉米什发自内心的关爱。
既然乔拉米什沉溺于此，既然库塔本人都没有任何怨言的话。那么作为“外人”的弗米娅，也就没有去阻止的理由了。
“谢谢你，义母！”
随着盘子里的茶点一份份地被弗米娅和库塔消灭，弗米娅拍了拍手，擦了擦嘴。
“嗯。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跟两人闲聊了一小会儿，乔拉米什主动起身。都不用弗米娅提醒，自己便端着只剩下些许碎屑的盘子离开了。
“库塔，在开始再次授课之前，我可以稍微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弗米娅导师？”
“请不要叫我导师。这并不是我以导师的身份向你提出的问题，而是出于乔拉米什密友的身份，在向你求证！”
“看着我的眼睛，库塔！”
“希望你能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看待乔拉米什的？”
“她是我的义母。虽然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却让我觉得就像自己真正的母亲一样！”
“虽然不是母亲，但我认为她就是我的‘母亲’！”
“是真的吗？谢谢你！”
听到库塔的话，弗米娅感觉欣慰，同时也感到些许遗憾。
“好了，你休息好了吗，库塔？我要开始授课了。”
“等一下，弗米娅导师。”
“嗯？有什么事情吗？”
“在再次开始授课之前，我也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弗米娅导师。”
“是什么样的事情？”
“是关于‘人和神’的事情。”
“人、和神……？”
“根据弗米娅导师的讲述和我的了解，大多数的神话一开始，最初人类之王与天神都是对等的存在；然而无论是哪个神话，从远古的某一时刻起，当人类之王被人类推翻统治，自此以后人类的王便都自称‘天子’或是‘神子’，再也不复对等的地位了。”
“……库塔想知道什么？”
“弗米娅导师，我想知道那个理由。”
“理由？”
“为什么在远古之后的人类之王都要自降身份？明明在那之前，人类之王与天神都是对等的存在不是吗？”
注视着弗米娅，库塔的眼中满是不解和疑惑。
他凝视着弗米娅，渴望着理由，寻求着真相，求证着心中的答案。
“的确……库塔是怎么想的？”
然而此前弗米娅却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一时之间她也无从解答。回应着库塔的视线，弗米娅一边思索，一边也向库塔抛出疑问，以寻得时间同时也聆听一下他的想法和意见。
“我在想……在远古之前，最初的人类和如今的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既然人类之王是与天神对等的存在的话，那么至少远古以前的人类之王应当是拥有着某种能与天神所抗衡，或是让天神都忌惮的某种力量吧！”
“又或者……弗米娅导师！”
“你觉得远古时代的结束，以及后来人类之王自降身份的行为，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在远古时代的最后，人类与天神之间爆发了战争所导致的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
弗米娅对于库塔的突发奇想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是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
孱弱的人类怎么可能与神爆发战争呢？
先不说其他的，单单就是寿命，就是两者之间无论历经多少时间都永远也无法跨越的永恒壁垒。
只不过……如果……
假如真的就像库塔所猜测的那般。要是在远古某个时间点以前的人类，与如今的人类真的有所不同的话……
一瞬间，弗米娅感觉惊悚，她无端地感到一股莫名地不安和恐惧。
“因为你看，如果将远古时代以前和之后的人类历史做比较的话……在远古时代之后的人类，不是很像是人类文明之中经常出现地‘被奴役’的状态吗？”
“也就是说，远古时代的战争，人类是战败给天神了吧！”
库塔伸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随后轻轻一握。
“就因为这个原因，人类的历史才会被篡改……（然后就连人类自己也……）”
“篡改？”
弗米娅大受震撼，不敢想象。
她本能地拒绝去接受，抗拒着库塔的这个观点。因为这对于爱好古典文学，精通各种神话历史的她来说，相当于是将她一生的积累都全盘否定了。
如果说她至今一来所学习、认知到的历史其实是经人篡改甚至是杜撰出来的虚构内容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视线不自觉地与重新抬头的库塔对视，这个年仅九岁不到的孩子，那黑色的瞳孔深邃得令弗米娅内心发寒。
身体没来由地一震，弗米娅凝视着库塔的眼睛问道：“库塔，你应该不是无缘无故跟我说这种事情的吧？”
“嗯。”
库塔肯定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愧意地对着身为导师的弗米娅低下了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但是自从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就对至今为止所学习这些与神话相关的内容和知识到底是否有用存疑了。”
“……”
弗米娅沉默，库塔抬头继续说道：“比起这些有待考证的神话知识，我更喜欢弗米娅导师平日里给我讲的那些神话故事。”
注视着弗米娅，库塔的面露笑容，眼神中却闪烁着不安与动摇。这倒是让被库塔的话语所动的弗米娅回过神来，不自觉地一笑。
“我要是不同意呢？”
不由自主地试探。弗米娅从来不觉得库塔有什么特别，但是库塔今天的“异常”，让她忍不住地想要去了解自己这个或许从来都不曾被她真正了解过的弟子。
“要是这样的话，今日授课结束之后，我会去和母亲说明的。”
“如果你的母亲也不同意呢？”
“那就再找义母。”
“我和乔拉米什是密友。乔拉米什对你那么好，而你却要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去为难她吗？”
弗米娅故作生气，库塔也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所能依靠的对象，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也就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了。
看着库塔纠结的表情，弗米娅在心里偷偷暗笑。
“就算是这样，也请容我拒绝。”
从座位上起身，库塔深深地弯下了腰，低下了头颅。
“只是无用的知识也就算了，但是我不想就连自己的思维也受到污染和影响。”
“怎么说？”
恢复了正常，不再作为导师而是以长者的身份的话，弗米娅也有了些许思考和商酌的余裕。
“虽然我刚刚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真的，但是实际上我认为被掩盖了的真正的历史就是我所猜想的那样。我不想让自己的想法受到动摇。”
“既然如此的话，你难道不应该更加地了解神话历史，从中找出更多的破绽，以印证你自己的猜想才对吗？还是说……”
“其实无关真相如何，你只要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看到了历史的真相就可以了呢？”
“看不出来，你还挺自负的！”
望向库塔，弗米娅故意打趣地刺激着库塔。
“弗米娅导师！”
似乎是被戳到了神经，库塔突然抬头猛地瞪向了弗米娅。
不过，这只是下意识地反应吧！很快地库塔便又低下了头，诚恳地道歉：“抱歉！”
然而道歉归道歉，库塔的气势一点不落。这让弗米娅明白他的态度丝毫不会退让，无论弗米娅再怎么说，库塔的理念也不会动摇。
在这么继续无意义地争论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弗米娅挥了挥手。
“抬起头来吧，库塔！”
在弗米娅的示意下，库塔抬起了头。
“在谈论正事之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库塔！”
“男人，绝对不能轻易低头。身为那达斯家族本家唯一的子嗣，你的身上不只有你的尊严和骄傲，还有你们整个家族的光辉与荣耀。”
“我还只是个孩子……”
“库塔，你要记住！男人是不分大人和小孩的。”
呵斥了库塔，弗米娅一改往日里的亲近与平和，一脸地神色肃然。
“你所能低头的对象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人分别是你的父母。而另外一个人，则是你未来的妻子。”
“男人只有在作为儿子和丈夫的时候，才可以认错。除此之外，就算是乔拉米什，你以后也不要再轻易低头了。”
“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犯下无可挽回地真正的错误的时候，男人才需要向自己的父母和妻子认错。至于其他的，都不过只是一些小事，无需放在心上。”
“因为是小错，所以就可以了吗？”
苦笑了一下，弗米娅总觉得库塔是故意这么问的。但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我并没有这么说。我的意思是让你注意不要再犯就好，不用过多在意。”
“……嗯，我知道了。”
库塔沉默着点头。
“然后，回到授课的事上。”
“库塔你不想再继续接受课业也可以，但是你必须得做到一件事情才行。”
“一件事情？”
库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既然你认为自己看到了历史的真相的话，那就去找出来吧！去找出来，然后向我论证你的猜想。不管你使用何种方法，有什么困难，但我只要结果。”
“只要你能向我论证神话历史不过是经人杜撰篡改的产物，那我就同意你终止授业。而在此之前，我不管神话的真相是否有待论证，你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坐下听课吧！”
“我、知道了……”
本能地想要反驳，不过库塔很快便收起了抵抗情绪，接受了弗米娅的提议。
“那就继续授课。在圣法尔拉丽的神话中……”
…………
追溯神话的历史，会发现许多神话从远古之初、甚至是生灵都还不存在便已经开始。
并且，各个神话之间还各有各的体系以及时代，体系不同相对应的神话内容自然也有所区别。
然而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却又总能在不同体系的神话之间找到类似于各自的影子。
神话，从远古以前便已经开始流传。
人类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然而神话的历史却可以追溯到上古以前，就连天地都还不存在的阶段。
就连这个世界都还未形成，神话便已经诞生了。
神话是经由“人”所流传的，那么就连生灵都尚且不存在的创世之前，这些神话又是如何、经由何人所流传下来的呢？
是经由创世之神吗？
那么创世神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诞生之前的世界呢？
遍阅神话历史，库塔很快便关注到了这一点。只要追溯神话的源头，种种迹象便都暗示着，除了创世神之外的另一人的存在。
然而翻遍了所有的神话内容，库塔却丝毫未能找到那个人的痕迹。它确实存在，但却从未被记载。
它就像是黑暗一样，视之可及，触之不见。
“库塔，你还没有找到线索吗？”
“没有。”
自弗米娅向库塔提出必须要论证的要求之后已经过了五年。
这五年来，库塔一直如往常一样接受着神话的授课，同时也利用着空余的时间以及家族的资源去搜集、获取更多与神话相关的内容。
“是吗？”
在弗米娅看来，库塔似乎对神话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嗯。”
“弗米娅导师，今天可以换一个话题吗？我想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神话历史，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这一点确实不能否认，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探索”。
这五年来，除了最初的一年外，其余的四年时间库塔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探索【另一人】的这件事上。
如今的他，比起神话历史的真相，他更想去了解神话背后的源头。
神话的诞生，其出现的原因，以及其背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