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身黑色劲妆,头戴黑色面罩,虽瞧不见其面容,但周昊天等人已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而他能在三人无所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房内,更证明他绝对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绝顶高手。
周昊天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冷冷道:“就是你们千方百计寻找的神秘门主!”声音嘶哑干涩,显然是憋着嗓子发出的假声。
周昊天笑道:“欺人之谈。神秘门主是个女子,你怎么可能是神秘门主!”尽管来人戴着面罩,但身材、举止显示出一定是个男子。
那人道:“假作真来真亦假。我实告你是神秘门主,你偏不信,那我就无法可想了。好在不久就会真相大白,此时我不必与你争论。”
周昊天道:“就算阁下真是神秘门主,深夜来此,有何见教?”他感觉到来人武功极高,所以言语中极为客气,不想轻易招惹他。
那人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湖久无明主,以致暮气沉沉,弊病百出。神秘门乘时崛起,势不可挡,旨在整顿江湖,光大武林。久闻周帮主武功高强,威名素著,特请加入神秘门,当本门的龙头大哥。”不仅劝周昊天归顺,还为他安排了职务,颐指气使,莫可予违,那一份自信、傲慢、狂妄简直令人吃惊。在这一瞬间,周昊天几乎相信了,他确实真是神秘门主。
周昊天淡淡道:“多谢了。但周某自有丐帮一碗饭吃,尚不须投靠神秘门。”
那人冷冷道:“丐帮的饭碗拿不稳,因为丐帮行将覆灭。不仅是丐帮,少林、武当、金钱帮也都行将不复存在。江湖一统,都将是神秘门的天下!”
听得“江湖一统”四字,邋遢和尚钱无利浑身一颤,痴痴地望着那蒙面人。
逍遥散人赵无名忍无可忍,厉声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想踏平少林、武当和巧帮?”
那人笑道:“凭我的智谋。”看看自己的手,又道:“凭我这双手。”
赵无名道:“我来领教阁下的高招。”话音刚落,猛然一掌挥出,直劈那人当胸,正是他赖以成名的云长掌法中的一招杀着:力劈蔡阳!只听得掌风呼啸,帯起四周的人衣袂飘扬。
但那人视若不见,从容地站着,待等赵无名手掌离胸不到一尺时,这才轻描淡写地拍出一掌,但就是这随意一掌,赵无名却禁受不起,倒身跌出数丈,重重摔在地上,重枣似的红脸立刻变得一片苍白,两边嘴角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来,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周昊天大惊,脱口道“九阳神功!你是武当派的人?”心里却在想,武当派掌门天云的功力不过尔尔,他属下怎会有这厉害的人物!
那人不屑地说:“武当派那批蠢才家藏宝山而只能讨饭,有谁人能学会九阳神功了?我就是我,神秘门主!”语气做慢狂妄之极。
周昊天情知遇上了生平仅见的强敌,本来只要他呼啸示警,附近的古再生、胡蝶梦、浪淘沙诸人自会及时赶来救援。但他身为丐帮帮主,素称江湖一流高手,若不战而求救,这个脸面可就丢得大了。所以默运内功,沉声道:“我来会会阁下的九阳神功!”呼的一掌拍出,正是降龙十八掌中威力最大的亢龙有悔一招。蒙面人显得识得厉害,屏息运气,挥掌相迎。只听“扑”的一声闷响,周昊天倒退丈余,才勉强稳住脚步,而蒙面人身子晃了晃,也觉胸口气血翻腾,禁不住赞道:“降龙十八掌,果然天下第一!”
周昊天一招未分胜负,心中勇气倍増,把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发挥至十成,一掌接一掌,掌掌击向蒙面人的要害。蒙面人虽然还占住上风,但急切间想要击倒周昊天却也万万不能。如果这样僵持下去,势必会惊动胡蝶梦等人,所以形势显然不利于蒙面人。
就在这时,周昊天忽然感到腰部一阵剧痛,然后看到自己腹部冒出尖尖的带血的刀头,同时听得赵无名愤怒的吼声:“钱无利,好贼子!”
蒙面人一声冷笑,立即收掌,竟然并不乘人之危,可见其十分骄傲。
周昊天慢慢转过身子,这才看到用刀刺自己的竟是邋遢和尚钱无利,他满脸狞笑,手上满是鲜血。周昊天犹自不敢相信,茫然地问道:“钱老二,你为什么要杀我?”
钱无利狞笑道:“因为我就是你要寻找的混在丐帮内部的神秘门奸细。”
周昊天摇头,道:“不,这不是真的。那天百年一觉胡蝶梦冒充神秘门主,说出‘江湖一统’的暗号时,只有李老四响应,你并无任何异样的表情,你不可能是神秘门的人!”
钱无利冷冷道:“你们那一套鬼计,只能骗骗李无勇这样的傻瓜,要骗我邋遢和尚钱无利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是怎样看出破绽的?”
“其实胡蝶梦一上场,我就起了怀疑。门主虽然也是中年妇人,但身材却远不如她苗条。”
蒙面人轻轻呼了一声,显得心中十分恼怒,但钱无利没有听到,依然得意洋洋地说:“等到她和你交手时,我不仅肯定她是冒牌货,而且知道她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百年一觉胡蝶梦,因为我曾见过她女儿胡椒儿的身手,和她招数完全一样,只是功力颇有不如罢了。我既断定门主是假,也就明白了你们这样做的目的,元非是想借此査明混在丐帮中的神秘门之人。我心存戒备,则后来胡蝶梦叫‘江湖一统’时,我自然就不会上当,也瞒过了你。”
周昊天忍住创口剧痛,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钱天利昂起头,傲然道:“你们害死了神秘门主座下四使者中的春姑、秋婆、冬叟,但害不死我。我就是四使者中的老二,夏郎。”
赵无名气愤地说:“呸,瞧你那付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还叫什么夏郎,我看叫夏猴、夏狗、夏猪才合适!”
钱无利大怒,猛然回过头去,正要去杀赵无名,忽然背上受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凌空飞起,撞着屋顶,又摔在地上,接连发出三声巨大的声音。
周昊天乘钱无利滔滔夸口之际,凝聚了残余的全部功力,击出了这惊天动地的亢龙有悔。果然一击奏功,使钱无利身受重伤。但他自已也已精疲力尽,扑倒在地上。
蒙面人早已看出周昊天正积聚功力,准备猛击钱无利。他更能够挡住周昊天这一击,救出钱无利。
但他没有这样做。既没有向钱无利示警,更没有救他。
他讨厌钱无利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狗虽然帮主人咬人,但在主人眼中永远只是一只卑贱的狗。
就在这时,门外飞进一个人来,人还在空中,一掌已拍向蒙面人。蒙面人但觉那掌力犹如排山倒海般压来,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不敢以内力相拼,虚掌拍出,借着那人无比雄的掌力,箭一般从窗口飞出,立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进来的人正是古再生,他一掌击退蒙面人,因挂念周昊天伤勢,没有乘胜追击。一会儿,胡蝶梦、浪淘沙、胡椒儿、超然等也陆续走了进来,眼见丐帮三大高手倒在血泊中,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浪淘沙轻轻扶住周昊天,问道:“周帮主,是谁害你变成这付样子?”
周昊天被单刀穿腹而过,伤势既重,流血更多、业已气息奄奄,喘息道:“钱无利…神秘门…夏郎…”话没说完,头一歪,死了。
赵无名虽被蒙面人击成重伤,却还能说话,大声道:“给我刀!"”胡椒儿知其心意,从周昊天身上抽出单刀,刀身沽满鲜血,把它递给赵无名。赵无名手握血刀,双目怒睁,厉声骂道:“钱老二,我操你奶奶的!”
钱无利见他状似瘋狂,手里又掘着血刀,只吓得心胆俱裂,想逃又无力逃,大声叫道:“赵老大,你饶了我,我来生做牛一一”话没说完,赵无名手起刀落,把他的头颅砍了下来,还嫌不解气,又在头上连砍数刀,直到手上无力,单刀脱手才算罢休。
神秘门混在丐帮中的奸细终于被清除了,但丐帮的实力也消耗殆尽,估计没有十年八年时间,很难恢复原气。在场的人想想武当、少林,又看看地上的丐帮首脑,无不悲愤交加,同时也暗暗心寒,心道:“三大帮派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其他的小门派中更不知有多少神秘门之人,明日的庐山大会实是凶险万分!”
古再生问赵无名:“适才越窗跑走的蒙面人是谁?他的武功可俊得很!”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在场的人中除了我,恐怕谁也赢不了他。”嘴里没说,但脸上显出一丝忧色。
赵无名道:“他自称是神秘门主,但却是个男的。”
众人早已认定神秘门主就是昔年的火凤凰石倩如,现在听说又冒出一个男的神秘门主,无不感到万分惊讶。
胡蝶梦断然否定:“不可能,神秘门主就是石倩如。这个蒙面人定是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无名角色,目的是扰乱我们的视线,以便她浑水摸鱼,乱中脱身。”
赵无名听她把话说死了,不便与她争论,因而默默无言。
古再生听胡蝶梦称那蒙面人为“无名角色”,语气中颇有轻视之意,不觉大为担心,婉言相劝道:“此人武功颇高,诸位日后倘与他相遇,还需多加小心。”
胡椒儿听他说得郑重,大是不服,问道:“他的武功比之于我妈妈,又怎詳?”在她心目中,自己妈妈的武功即使不能说天下第一,至少也应算得上天下第二、第三,因此有意把妈妈抬出来,彻底压垮蒙面人。
胡蝶梦笑道:“小孩儿家口没遮拦,好在大家都是熟人,不会认真,否则传到外人耳朵里,岂不笑落大牙?我这点微末功夫算得了什么?比起古先生来就差得太远了。”表面上说得谦虚,骨子里却透着自负。古再生乃前辈高人,单说不如古再生,言下之意是与同辈或晚辈相比,就不遑多让了。
古再生微笑道:“胡女侠的百年一觉神功,身法飘忽,如龙飞九天,鱼游深渊,当真称得上神出鬼没四字,乃武林一绝,并世无人比得,老朽亦深为钦佩。然单就内力而言,那蒙面人却也有一日之长。”
此言一出,全场惊愕。因为谁都听得出来,古再生赞扬胡蝶梦的乃是身法,却认为她的内功比不上那蒙面人。然而百年一觉神功身法固然妙绝,内功亦极为深厚,胡蝶梦正是内外兼修,才得以与乾坤倒转万劫灰、人间玉龙白云飞并列为江湖三大绝顶高手,声望尚在少林方丈超然、武当掌门天云和丐帮帮主周昊天之上。如果那蒙面人的内功胜过胡蝶梦,岂不成了当今武林第一人!
然而以古再生的身份,自然不会说错和妄说。神秘门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了得的人物来?
赵无名气喘呼吁道:“周帮主和他过了几招,说他用的是九阳神功。”
九阳神功?众人又是一惊。九阳神功乃武当派的镇山之宝,从不外传,蒙面人又是从哪里学来的呢?
古再生注目窗外,喃喃道:“九阳神功!九阳神功!”脸上露出不胜神往而又无比惆怅的神情。当年他纵横江湖时,曾听故老相传,元朝末年,大侠张无忌就凭着九阳神功,连败少林、明教和朝廷大内无数高手,赢得了武林第一高手的大名。为此他曾只身前往武当山,指名要与武当掌门海灵子较量,目的就是想一睹九阳神功的神威。然而交手不到十招,海灵子就败了,并非输于招数,而是内力不济。后来他才知道,自大侠张无忌后,武当历代掌门限于天赋,谁也没有练成九阳神功,《九阳真经》早已被束之高阁了。为此他一直感叹自己命薄,无福见到九阳神功。谁知却在垂暮之年,在那蒙面人身上见到了九阳神功,亦可聊释数十年之憾了。
但是,他在与蒙面人对抗的一掌中,却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疑窦,道:“那蒙面人的内功确是了得,但似平还远不如传说中的九阳神功那么厉害,如果这真是九阳神功,那么蒙面人最多只练到七成。而且他功力驳杂,显是在练九阳神功之前已有别的相当雄厚的内功基础。这样他再练九阳神功时,固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但却也极易走火入魔。我从他的掌力中感到,他可能已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了。”
众人征证的听着、心里都将信将疑。说是不信,古再生岂是说谎之人。要说相信,仅凭一掌相对,就能判定对方功力的火候、内功的家数,甚至是否走火入魔,似乎过于神乎其神了。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胡蝶梦已把纷乱的事情理出了一根头绪,道:“那天小女在武当山上被天云等人诬赖为偷盗《九阳真经》,其实真经早已不在武当山,太清宫内藏的仅是一只空木盒而已。”
胡椒儿问:“那么真经到哪里去了?”
胡蝶梦道:“在神秘门手里。当年天云为了纂夺武当掌门的职位,向神秘门讨取奇毒以毒死天音道长。以神秘门的一贯手段来看,决不会慷慨地把奇毒送给天云,而一定要他用某样重要的东西作酬谢,这样东西便是《九阳真经》了,天云没了真经后,虽然一直以空盒瞒人耳目,但毕竟藏块心病,万一哪天需要出示真经,他又从哪里拿得出来?恰好这次小女无知,夜闯太清宫,天云乘机就栽赃在她身上。这样真经失窃,小女就成了替罪羊,而天云即使找不回真经,也不过犯了失察之过,谁也不会想到正是他自己盗取真经,并把它送给了神秘门。”
她这一番推测,合情合理,超然、古再生、浪淘沙、小乔等人都频频点头,唯有胡椒儿气得满脸通红,恨恨道:“好一个牛鼻子天云,贼喊捉贼,栽赃嫁祸,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却忘了天云业已身亡,而且是尸骨无存,远甚于碎尸万段了。
超然道:“由此看来,那蒙面人虽不是神秘门主,却也一定是神秘门中一个极重要的人物。否则《九阳真经》虽到了神秘门中,也轮不上他修习。”
胡蝶梦点头称是,道:“而且,正如古先生所言,此人原本就有深厚的内功,只是艳羡真经上的功夫,所以就改练九阳神功。但他一来只凭真经记载修习,并无懂得此项神功的人指点,难免会有差错;二来强练神功,急于求成,以致只练到九阳神功的七成境界就再难精进,而且还显出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经她这样一番分析,人人心中释然,除了佩服她的思路精细缜密外,更加佩服古再生的武功神通。但是,同时也都生出了一个疑问:这蒙面人究竟是谁呢?
等到天亮,已是庐山大会的前日。胡蝶梦提议大家分头去山上走走,一来熟悉一下地形,二来也可打听一些消息。
古再生、小乔一路,超然和觉远、觉空师徒三人同行,胡椒儿自然是跟着母亲,唯有浪淘沙孑然一人。胡椒儿、小乔都邀请他一起走,但浪淘沙都婉言谢绝。
他独自一人信步前行,神情恍惚,心里想的只是师妹小草。此时山道上行人更多,都是三山五岳、各门各派的江湖中人。浪淘沙痴痴呆呆地走着,碰着了不少人,有人破口大骂,有人还打了他几拳,他浑然不觉,只是走自己的路。打他骂他的人自然不知道他就是三绝浪淘沙,否则准会吓得寝食不安。
他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体息,却听得泉水叮咚一条清澈的小溪潺潺流着,便沿着小溪缓缓走去,但见小溪两边绿草菌茵,甚是可爱,不禁脱口吟道:
“独怜幽草溪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乃是唐朝诗人韦应物的名篇《滁州西涧》。他眼中见的是小草,口中念的是小草,心里想的还是小草,仿佛师妹小草就在眼前,音容笑貌历历清晰,然而事实上已幽明相隔,人鬼殊途,今生今世再无见面之期了。想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亲切的声音:“别人都在观赏山水,相公为何独自在此悲啼?”
浪淘沙神情恍愡,头也不抬地说:“我心中悲伤,所以就要哭,与你有什么相干?"语气很是生硬。但那人并不生气,依然温言相劝:“有苦闷在心里,会伤身体的,何不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对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虽然未必有用,但说出来后,自己心里会轻松些,总比憋在心里好呢!”
声音温柔,言语中肯,直如清风霁月,使人听后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浪淘沙慢慢指起头来,见身旁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细细的眼晴,小小的鼻子,皮肤白哲,她也许算不得漂亮,但却给人一种可亲可信的感觉。
浪淘沙问道:“你是谁?”
那妇人微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不问你是谁,你也不要打听我是谁。因为有缘,我们相遇了,等会缘尽,我们就分手。好比水中的两朵浮萍,或聚或散,都是随缘罢了。”
浪淘沙大为振奋,没想到竟会在溪边遇上这样一位奇女子,见解之精湛,胸襟之洒脱,就是在须眉中也难得一遇。
聪明的女子比漂亮的女子更吸引人。
聪明的女子比漂亮的女子更难得。
可惜女子很少人懂得这个道理,都把精力放在加工脸蛋上,而不肯去加工脑袋。
那妇人轻轻问道:“相公究竟有何伤心之事?”
浪淘沙长叹一声,道:“我师妹死了。”一言才出,泪水又淌了下来。
那妇人却不追问,面露戚容,道:“彩云易款,美物不坚,奈何天公如此无情,给人间留下这许多伤心遗感之事?”语气极为真挚。浪淘沙大为感动,再见那妇人体贴、温和的详子,忽然觉得她就象自己一位至亲的长辈,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就把自己如何与小草同门学艺,如何小草负气出走并加入了金钱帮,又如何小草惨死在关帝庙前,等等,都一一讲了出来。那妇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时而微笑,时而惋惜,时而惊讶,时而哀伤,恰与浪淘沙的叙述丝丝入扣,显然他是一个善解人意而又心底善良之人。直待浪淘沙讲完,她才关切地问道:“小草已死,相公准备怎么办呢?”
浪淘沙坚决地说:“找神秘门报仇。”
那妇人吃惊地说:“此事与神秘门并无关系呀!”
浪淘沙道:“若不是神秘门趁虚而入,欧阳雄就无法自毁金钱帮。现在欧阳雄已死,我只能找神秘门这个帮凶算帐了。”
那妇人点头道:“此话不无道理,但未免责己宽而责人严了,不能算持平之论。”
浪淘沙惊讶地同:“怎么讲?”
那妇人道:“小草虽然死得可怜,但是上官羽衣之死,鸿宾楼四女之死伤,虎长老、象长老之死,无不和她有关。试问,如果这些死者也有个武艺高强的朋友,想代他们报仇,是否应该去杀小草呢?”
浪淘沙被问得张口结舌,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来:“但、但是小草杀人是有原因的。”话出了口,自己也觉得无力之至,象是在狡辩。
果然,那妇人冷冷笑道:“谁杀人是没有原因的?神秘门主杀人就没有原因吗?”见浪淘沙脸色尴尬,默然无语,又温和地说:“我并不是阻止你去为小草报仇。你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唉,象你这样的男子如今可不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世间的事很复杂,有些人看来凶狠残暴,其实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样坏!”
浪淘沙悚然心惊,问道:“你说的是神秘门主?”
那妇人道:“我只是据理而言,并非专门指谁。”想了想又道:“我曾听说过这一件事。有一个女子,出身贫寒,七岁上双亲去世,为了葬埋父母,她卖身到一家豪富人家当了丫头。她洗衣、做饭、柴、担水,小小年纪什么活都干。她本来长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手,但夏天虫咬,冬天冻疮,漂亮的双手变粗糙了,难看了,她非常心疼。但为了活命,不得不咬着牙做下去。”
“慢慢地她长大了,长成一个大姑娘了。由于她的主人是武林中人,她也多少学到了一些武功,因此就想逃出主人家,做一个自由的人,象别的姑娘一样,可以大声笑,大声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于是再生几个孩子,做一个贤妻良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主人家发生了一桩重大的变故。府里闹翻了天,没有谁顾得上她,她终于乘机逃了出来,逃得很远很远,估计主人再也找不到她,才安下身来。不久,她遇上了一个男子,一个非常潇洒的男子。她全心全意地爱她,不仅把整个身子给了他,而且只要那男子需要,她会毫不犹豫地去为他死。”
“但是,那男子并不要求她去死,而是要她去杀人,杀很多很多的人。她虽然过去从没杀过人,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而且想出各种法子,把那男子要她杀的人都杀光了。江湖中的人都视她如妖魔,但她自己无悔无尤,因为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只要心爱的人高兴,她也就高兴了。对她来讲只有一件事感到遗憾,那就是必须和亲人分离,想到这点,她也常常伤心落泪。”
那妇人说完这段故事,问道:“你认为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浪淘沙凝视着她,冷冷道:“你这个故事不完整,我可以帮你补充完整。”
那妇人也注视着他,怀疑地问:“是吗?”
浪淘沙道:“她叫阿倩,是个苗家女子,她的主人有个女
儿,名叫石榴花。”
那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浪淘沙不理睬地,继续说道:“阿倩是逃出来了,还乘机偷走了主人家两部重要的书,以致石榴花身受剜目之刑。她后来嫁了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却又害得他内功全失,生不如死。于是她冒充丈夫,在江湖上胡作非为,还组织了一个阴险毒辣的门派,为害武林。现在她又野心勃勃,居然想当武林盟主,独霸江湖。她就是神秘门门主石倩如!”
那妇人死死地盯住他冷冷向道:“你全都知道了?”语气阴森,与刚才的温柔、可亲判若两人。
“不,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你心爱的那潇洒男子他是谁?”把“她”突然改成了“你”。显然已知道面前的妇人就是石倩如,她讲的故事正是她自已一生的经历。
石倩如纵声大笑,道:“换了你,会出卖自己心爱的人吗?”
“你不肯讲,就死定了!”
“要我死,你三绝浪淘沙有这个本事吗?”显然她也早知道浪淘沙的真实身份了。
“我不杀你。”
“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亲手杀你!”
谁?
“胡蝶梦、胡椒儿,还有真正的乾坤倒转万劫灰!”
“这事与百年一觉胡蝶梦有什么关系?而且万劫灰还有能力杀人吗?”
“胡蝶梦是万劫灰真正的夫人,胡椒儿就是他们的女儿。至于万劫灰能不能杀人,一、二天内你就可以亲眼看到答案。”
石倩如又惊又怒道:“原来胡蝶梦这贱人到荒岛上与他苟合了!喂,万劫灰体内之毒是谁替他除去的?”她不相信没有自已的独门解药,居然有人能解三花七宝粉之毒。
浪淘沙冷冷道:“元可奉告!”转身就想离开这表面温柔实际狠毒的女人。但被石倩如叫住了:“浪淘沙,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吗?”
浪淘沙一愣,转过身子问道:“为仕么?”他确实不明白,以石倩如的深沉狡诈,怎么肯把自己的故事告诉自己的敌人?
石倩如长叹一声,脸上又恢复了原先的温柔、端庄,还带着几分怨,幽幽道:“这些话藏在我心中几十年了,总想一吐为快,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你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原以为说出来后你能够体谅我的行为,谁知道你也囿于世俗的正邪之见,全然不懂得情字的真谛,唉,可惜,可叹!”
浪淘沙本是个凛凛冽冽的大丈夫,只是痴迷师妹小草、才一时胡涂。现在被石倩如一激反清醒过来,心道:“其实小草落得这般下场,实是昝由自取,她为了得到权力,滥杀无辜,难怪会和欧阳雄、神秘门主沆瀣一气!唉,但愿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幡然省悟,重新变成从前那天真可爱的小草。”当即朗声回答:“世无美恶,过则为灾。情可以为善,也可以造恶,关在于自我控制。如你的所作所为,当以圣人之言为戒:情之溺人也甚于水!我言尽于此,望你能迷途知返,否则必将自蹈死地。至于我是否懂得情,是否深于情,却不须由你来评说!”说完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石倩如大失所望,怔怔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情之溺人也甚于水,然而我还能自拔吗?”脸上浮起惨淡的笑容。
浪淘沙回转香山草堂,胡蝶梦母女已经先在了,见他神清气朗的样子都颇为惊讶,不知他是怎样从小草之死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的。及至听了他在溪边与神秘门主石倩如相遇的经过,更是说不出的意外。
胡蝶梦道:“原来石倩如在婚前已有了心爱之人,那么她主动接近万劫灰,后来又嫁与万劫灰,都不过是一个阴谋,目的是借用万劫灰的名义横行江湖。她为了心爱之人而不惜牺牲自己,去陪伴一个自己毫无爱意的男人长达三年之久,这个牺性可大得很哪!却不知她那心爱之人究竟是准?此人实是整个阴谋的罪魁祸首!”
浪淘沙道:“我估计他就是杀害周帮主的那个蒙面人。他自称神秘门主,看来未必在骗人。”
胡椒儿吃惊地说:“两个神秘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