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我们边走边摆龙门阵。叔叔说他算我表叔,他姓梁,叫梁德成。在双桥小学上学的是他三儿子,叫梁飞林。
从学校到家,我从来没在中途吃过饭。本来想一个人先走,考虑前面不远就要到有狗人家了,这个狗东西,它一年四季,专门蹲在离大路只有一田之隔的家门口,它狗眼看人很准。专门欺负老小,病弱之人。跟村霸路霸一个球德性,在一定时间内拿它没办法。还是等大人一起走吧。
我在商店走廊找了个凳子,背靠凉亭木板墙壁坐下休息,不知不觉就迷糊起来了。我梦见马钧钧和莎莎,还有邱慧在小桌上吃饭,我们恶作剧地把留给猪耳朵的菜加了一调羹盐,他一吃哇地一下吐到他爸饭钵里,他爸操起扫把满校追着他打。把我们眼泪都笑出来了。
正在梦里高兴时,表叔把我叫醒,让我吃饭。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表叔,我不饿。
他说:走这么远的路,恐怕肚子早就在唱戏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真的觉得好饿好饿。但又一想,我哪有吃饭的资格呢。我对表叔说:我没粮票,也没钱,吃了怎么办呢?
他说:我多做了一点饭,不要你粮票,也不要你的钱。我们是亲戚,不要见外了,走吧。
我望着他一脸真诚的表情,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不好意思地跟着他去吃饭。
他给我装了一大碗白花花的米饭。估计比我平常吃一天的饭还多。我赶快端起饭碗跑到锅边准备退回去一半。表叔边拦边说:这点饭不算多,飞林一顿能干两碗呢。快吃。
桌上有一钵白莱汤,加上一盘萝卜干咸菜,吃完饭打了饱嗝,几年才能出现一次的饱嗝。让幸福感油然而生,终生难忘。
往日从学校到家只要半天多一点时间,今天太阳只有一竹竿高时才拢家。当清楚的看见房前一大傍梯田,田坎上走动的人,屋后竹林被炊烟茏照着象一团霭雾时。我心情既激动又有些隐隐地心痛,我盼望着见到妈妈,哥哥和妹妹。可能妈妈已经知道我是因犯错误被转学的。哥哥妹妹们肯定要问为什么转学,我啷个回答呢?我更怕见到一个人。就是生产队长的儿子曾绍仁。十七岁了。他家实在太穷了。做饭还是在地上三块石头架个锅,晚上从来没点过油灯,做菜没油盐放。晚上睡觉一大家子盖一床破棉絮。政府几乎年年给他家发被子。只要新被子一到手,立即将被套扯下来作两件衣服。晚上一冷,都只管将棉絮往自己身上拉,一床新棉絮没几天就被拉得网破花散,最后就一人一砣了。我每次放寒暑假回家,在人少地方碰到曾绍仁,他都要找我要吃的。他的行为终究是见不得人的。一遇到这种情况我就大喊大叫。希望有人来帮我。后来他学狡猾了。上来先捂住我嘴,让我喊不出声。然后在我身上搜索。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他觉得有用,一律没收。
我们家比他家条件稍微要好些,但是六个孩子也是连饭都吃不饱,那有什么零食在身上呢。有一次他没搜到东西,他就动手卡我脖子。让我下次出门把你们家剥削出来的脏物给老子享受,我俩扭在一起,刚开始还有还手力气,时间一长我被压在地下就动弹不了啦。那天口袋里还有一颗水果糖,是莎莎给了我几颗,我给兄弟姊妹们每人一颗后留下的舍不得吃。他剥开纸一口包在嘴里,牙齿咬得嘣嘣直响。我气得骂他是强盗。他说我是地主狗娃子。国民党残渣余孽。他最怕我骂他强盗,因为他确实是经常做偷鸡摸狗的事,被别人当场抓到过多次,挨过打,受过骂,因还不到十八岁,也就不了了之。
我外公是工商业者兼地主,我妈自然就是地主子女身份了。我也与地主身份沾了边。但我家是中农成份。我爸在解放前夕被突击发展成国民党员,但没有劣迹。解放时已作过政治结论:属于一般性政治历史问题。但毕竟是一个污点。
他像打蛇打七寸一样抓住了我的要害,我只能是默默地忍受他的欺凌。
他最后边走边说,我们基干民兵开会时说,政府要重新评成份。像你家属于漏网地主,到时候我肯定把你家评为地主。嘿嘿!到那时你就给我乖乖的下地干活去吧,哪有你去读书的资格哟!
"重新评成份"这句话象用刀子刻在我心上,无时无刻都在脑壳里转悠。多少次在梦中被曾绍仁等人抓去,跪在碎瓷片上挨批斗,挨打。要我老实交待怎么对社会主义不满的,做了那些坏事"。每次都是吓出一身冷汗。除了遇到高兴的事以外,恐惧的阴影象自身的影子一样形影不离。
第二天,我妈带我去双桥完全中心小学报到。学校位于公社乡场最北端。地名就叫未端。因地形扁窄,教室和教师宿舍,办公室不规则的分布在高低不一的坡坎上。我们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校长办公室。妈在路上教过我,见到校长要行礼。我们那时全是行的鞠躬礼。我规规矩矩地给校长行了礼,并把转学证交给了他。他接过转学证细看了一下说:哦!叫汪月明,四年级,成绩还不错,平均在93.5分。我喜欢。说完拍拍我的肩膀。
校长姓谭,名仁举。曾经跟我爸爸在一个学校同过事。他提拔为校长后就调到双桥小学。跟我妈认识。他个子不太高,留中分头,穿一件对襟便衣,显得很朴实。说话和气。最大的特点是一对眼睛闪闪发亮。我很不礼貌地多看了一下他的眼睛,跟平常人确实不一样。一是眼珠转动很快,二是快中又释放出一种正能量神气。一看就知道他不但是个聪明睿智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起码不会像朱尔东,曾绍仁那种凶光毕露,一脸害人之心流于言表的坏蛋一样。寒暄了一会儿他亲自带我们去见四年级班主任许克臣。
许老师见校长领着我们进办公室,站起来问有什么事?校长说三青庙小学汪校长要抽出去搞社会主义教育工作,他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在那里上学,所以回老家来上学。这是他的转学证,四年级,成绩还不错。你给安排一下座位,今天就正式成了你的学生。
谭老师看了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领着我去他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