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二恍然,也突然想到了方才芝华苑内那突如其来的一吻,撇了撇嘴,面上不由自主地发烫,忙低了头,用那手帕胡乱地在唇角来回擦了起来。
可她低头这一瞬,谢慕行还是看到了她麦色脸庞上突然飞起的红晕,一时间胸中腾起怒火,几乎冲上百会。他从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便转头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玲珑阁外,夜色寒凉。晴朗夜空中一轮明月由一丝薄云遮挡,似是羞怯,以纱掩面,可那皎皎清辉仍如甘霖,轻轻柔柔地播撒在夜晚的玉京城里。
被浸泡在冰冷夜风和寒凉月光之中的谢慕行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惊讶于自己这短短一日内多次出现的毫无缘由的不安和愤怒,终于还是觉得有些失了分寸。
不过好在没有失态。他想着,停下了脚步,转身朝身后看去。夜色下,蛟二一袭黑衣利落倜傥,她仍是抱着两臂,垂首皱眉,面色凝重之中夹着些不悦,似是在沉思。
“皎儿,”谢慕行开口唤她,“今日为何竟被这玉公子邀到玲珑阁里去了?”
蛟二抬头看他,眉目并未舒展。
“我进赌坊不久,便被他认了出来。”她回,脑海中不禁想到晨间在如意赌坊那诡异又可怖的幻象,心中悚然,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来,“我问了他,他说是靠这气味分辨出的我。”
“气味?”谢慕行不可置信地重复。
“对,”蛟二点头,“我也不信寻常人的嗅觉能灵敏到这般程度。据他手下那名灰衣青年说,自从上次我在赌坊救出了那被迫作桌上舞的姑娘后,玉公子便日日在赌坊等候,就是为了见我。”
谢慕行闻言,眼前浮现出玉公子盯着蛟二时那带些疯狂的,如野兽般的目光,又想到方才他凑近蛟二颈间嗅闻时的动作,心口一坠。
难道这玉公子真是什么野兽化形?想到这,似是觉得这想法无稽,他摇了摇头,又问:
“那他可说了为何候你?”
“说了,但我不信,不提也罢。”蛟二说着,呼出一口气,白雾弥散,“我还问了舒兰的下落,他未承认与此案有关,却也并未否认,只闪烁其词,十分可疑。”
谢慕行垂眸沉吟,胸中不安难以抑制地缓缓升起。这玉公子实在不祥,又与舒兰失踪一案脱不了干系,如今还让他知晓了蛟二的巡检身份。现下敌明我亦明,难保那玉公子不会对蛟二做些什么……
思索之中,蛟二的声音又将他唤回:
“对了,傅家新坟的现场如何?”
谢慕行侧目看向蛟二,叹了口气,无奈答道:
“那现场遍布傅家家丁的脚印,盗墓贼有几人,往何处去了,我们是一点也判断不清。且那尸体虽遭了窃,棺材里陪葬的诸多金银首饰却原封不动,甚是可疑。不过……”说着,谢慕行想到那不合时宜的女子鞋印,蹙起了眉头。
“不过什么?”蛟二追问。
“现场虽足迹杂乱,却有一女子鞋印十分可疑。”
“为何可疑?”
“傅家负责这位死去的四夫人入殓下葬一事的老管家说,下葬当日,守灵之夜,到第二日尸体遭窃派人搜山,无一名女子参与。而那女子鞋印上隐约看得出踏莲西去的纹样,似是寿鞋。”
“寿鞋……”蛟二听完,似乎并不意外,而是眼眸一转,也沉思起来。她这反应倒让谢慕行感到意外。他正要问蛟二有何看法,就听她又开了口:
“路卿,明日可派人去那新坟蹲守,我猜,那盗墓之人兴许还会回来。”
“尸首,还会回来?”谢慕行惊讶地问,“皎儿为何有此猜测?”
“没什么,”总不能说是路边听来的奇闻,蛟二忙舒展了眉目,故作轻松地说,“只是棺材里的陪葬还在,也许盗墓贼还会回来取。”
“皎儿说的有理,”谢慕行点头称是,“明日一早,我便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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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明月庄前。道别后,谢慕行目送着蛟二上了台阶,才将两手背在身后,转身迈步继续前行。
“路卿,”蛟二叫住转身欲走的谢慕行,抬眼定定看进他的眸子里,“方才在玲珑阁里,谢谢你为我解围。”
谢慕行刚转过身来,听了这一句感谢,怀中阴云似被日光蒸发,脸上也带了一丝喜气,他停下脚步,挥开扇子掩饰脸上的笑,清了清嗓子,正要回她一句“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却听到蛟二又开了口:
“只是我自己能搞定的事,还请路卿不必插手。”
谢慕行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叹了口气,收起扇子,背手在身后,低头踢踢地上的石子,故作轻松地解释道:“我并非为你解围,只是担心你一时气愤,出手伤人罢了。”
蛟二听了,本严肃的脸上渐渐浮起笑意,那笑意渐浓,不一会,竟让蛟二轻笑出声。而见她笑了的谢慕行,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寒夜之下,月华倾洒。明月庄门前两个灯笼将两个开怀大笑之人口里呵出的雾气染成暖色,飘散进浓浓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