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外面来了个打扮富贵的年轻女子,说是要见您。”
小厮急匆匆奔进书房来,对着窗边的刘茂禀报。
“年轻女子?”刘茂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看那小厮,又看看书桌这边,不悦地嘟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此时距小文坐下开始记账已过去了一刻,等他完成这里的事,就要赶着出去赴苏老爷的约。刘茂眼珠一转,端了茶吹着热气,头也不抬地回那小厮道:“不见。”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没见这里正忙着吗?就说我不在府上,让她改日再来!”
那小厮还要说什么,却被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声打断了。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
刘茂诧异地抬头,果然看见一个月白色身影被人扶着,款款向书房走来——正是他东家奶奶,张家的掌事主母,李明月。
去年他去明月庄上送新年礼时,曾在听翠堂里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当家主母一面,当日她正忙着处理公务,收了礼,只从堆成山的文牍里抬起头来敷衍地朝他笑了一下,客套了两句便罢了。
“夫人?”刘茂忙不迭搁下手里的茶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夫人怎么有时间光临寒舍?”这突如其来的造访让刘茂猝不及防,一时间仓皇失措,嘴上说着寒暄的话,可脸上却挤不出半分笑意。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他紧张地侧目朝书房这边看了一眼,小文正握着笔记着账,听到明月进来,抬起头慌张地看了这边一眼,又忙装作不在意,低下了头继续书写。
不必紧张。刘茂心说。这掌事主母,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
刘茂印象里,这位夫人年纪甚轻,身体孱弱,气质温和得几乎显得有些怯懦。
本来妇人之流就成不了大事,她这般年纪,若非命硬克死了她的夫君,哪里有机会掌管这么大个张家。
且二老爷每每提及这李明月,都是一副轻蔑神色,“明月庄里那位柔弱夫人,不过是个花架子,还偏要行那牝鸡司晨之事,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心里将这一套想过一遍之后,刘茂觉得不那么紧张了。年轻女子,见识短浅,无甚可惧,只需从容处之!
“刘掌柜事忙,”明月淡淡笑着,抬脚迈步进了书房,“明月往行里去寻不到你,只得冒昧来府上寻找了。”
“奶奶这是什么话,”刘茂讪笑着向明月拱手行礼,“上次知道奶奶来,还将米面行欠的工钱结了……其实那些伙计的工钱并非我刻意拖欠,只是年底了,行里囤粮,银钱一时周转不开。我本想寻个日子上庄里给奶奶请罪,只是还未及得空,没想到奶奶竟先来了,哈哈哈。”
“哦?”明月走到他面前停住,“那是明月错怪了掌柜的了?”
明月话音仍温柔,可却让人听出了一丝冷意。刘茂被这冷意慑住,可只当明月是在与他争个嘴上输赢。
“不敢不敢……”他故作爽朗地笑,说,“只是此事也巧,若是奶奶晚几日去行里,可就撞不上这行善积德,当大善人的好时机啦,哈哈哈哈。”
“刘掌柜倒是个会说笑的。”明月定定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明月倒应该感谢刘掌柜拖着工钱了?”
还未等他想到妥帖的话术回应,明月身边那模样清秀俏丽的碧衣侍女便开了口。
“这般寒冷的天气,东家奶奶来,刘掌柜怎么连个茶都不舍得上?”
刘茂一怔,忙侧目看了看书桌上,小文这呆头呆脑的,竟还在奋笔疾书;余光一扫,他藏账本的机关门也还大大敞开着。他现下心中顾虑之事太多,一时分不出心力上茶,而此情此景,实在危险,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深处冷汗。
“失礼失礼,哈哈哈。”他回头,装出一副笑脸,“夫人快快请坐!”
话音一落,又忙转头吩咐下人:“快,去将府上最好的登云茶沏一壶来!”
明月被刘茂引着坐到了窗边的茶案边,恰巧抬头,目光便落在了伏案疾书的小文身上。
“这位是……“
“啊,这位是府上的小厮,”刘茂忙开口遮掩,逮住机会,回头对小文说,“东家奶奶高贵,岂能与你这等低贱小厮共处一室,还不快拿上你的册子滚出去!”
小文会意了刘茂的意思,抬眼看向明月,“哦,好,好的……”他起身仓促地对明月行了一礼,手上便慌乱地收拾起纸笔。
“刘掌柜真会说笑,”明月掩面轻笑,“这位不是米面行的账房,文先生吗,什么时候成了你府上的小厮了?”
这轻飘飘带笑的话语让刘茂心里一凉,脸上再也挂不住笑了。他诧异地盯着小文,而小文脸上则显出一抹尴尬局促的意味来。
小文虽心里想着今日这刘茂定逃不脱,可被他瞪视着,还是觉得心虚,便忙将目光转开,收拾起桌上的账本,三两步走到明月身边。
“小文见过夫人。”说着,他手颤颤地,将手里的账簿呈到明月跟前。
“你这厮!”刘茂诧异又愤怒,不可置信地冲小文怒斥,又上前一步想要抢下他手里的账簿,可却被明月身边的碧衣侍女抬手拦住。
“刘掌柜好没规矩!”春环挡在刘茂身前,瞪圆了眼怒视他,“东家奶奶要看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占先?”
刘茂松弛下垂的脸庞此时已苍白如金纸,挂满了冷汗。他那双总耷拉着的眼皮,几乎遮住一半瞳仁的眼睛,此时难得地瞪大了,露出了完整的两粒黑眼仁,在过分多的眼白之上,因紧张而不受控制地颤动着。他看看叉腰嗔怒的春环,又看看垂眸淡笑的明月,再看看一脸心虚的小文,恍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