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环说得对,明月想,这米面行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
下了马车,明月站在那来往繁忙的米面庄大门前,搬运货物的力夫杂役见她来了,竟无一人搭理她;甚至门前的小厮明知她是东家奶奶,也一副不屑的样子,冷冷扔给她一句话,便转头走开了。
“刘掌柜现下不在,奶奶您自个儿进去等着吧。”
春环听了这话,气恼地上前两步,指着那个缩脖耸肩的小厮就要骂,可刚一开口,就被明月叫住了。
“春环,”明月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不必跟他置气。”
春环悻悻地放下手,住了口,退回明月身侧,嘴里嘟囔着:
“可他见了奶奶你,竟然这副嚣张态度……”
话音未落,一名杂役扛着大大的面口袋直直走来,进门时肩上口袋一甩,差一些打到明月脸上,好在她余光瞥见,忙拉着春环向后退了几寸,这才险险躲过。
站定了身子,春环慌忙看看明月,见她无碍,马上又拧起了眉毛叉了腰,转身欲骂那个杂役不长眼,可刚张开嘴,又被几个扛米袋子的力夫挤开了。
“姑娘让让,我们忙着呢,别站在大道上。”
“你,你们!”
“罢了,”明月拉她的手侧步让到一边,“这里小厮杂役这许多人,每一个你都骂,骂不过十个,咱们就该打道回府休养生息了。”
“奶奶你怎么还有心情说笑啊……”
“此处一向是二叔管着,二叔小看我,他下面的人自然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可明明您才是张家真正掌事的主母,哪里轮得到这些人小看!”
明月轻轻摇了摇头,面上淡淡的,看着春环,嘴角轻轻挂上一抹浅笑。
“他们小看也好,敬重也罢,于我无关痛痒。”她说着,抬眸看向张记米面行装卸繁忙,往来络绎的大门,轻声道,“既然刘掌柜不在,正好我们自在。走吧,进去看看。”
米面行外人迹繁杂,到了里面,竟更是杂乱。二人侧着身子迈进了大门,只见那些个扛米面袋子的力夫杂役,竟一进门就将肩上货物朝院中一扔,拍拍手上灰尘便又转头走回门外继续下货。而院里只留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执一支笔,一本簿子,吊儿郎当地左右逛着,记录着今日进的货物。
“白面一袋,粳米一袋,粳米再加一袋,诶不对,这袋是面……”
明月左右扫了一眼,看着院中堆放米面的地面还留有残雪融化后的积水,而整个米面行来来往往这许多人,包括这名做记录的少年,竟都视而不见。
院中堆放的货物,东一堆,西一堆的,摆放得毫无逻辑,仔细一看,竟然米也有,面也有,菜籽也有,全都混杂着,一袋袋地垒上去,堆成一个个小山包一样。
“奶奶,这……”春环也看到了,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明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向前走了几步,朝那少年问道:
“小兄弟,货物进了此处,后续当如何归类入仓?”
那少年闻言,并不急着回话,而是在簿子上划拉了两笔,又轻咬了咬笔杆子,头也不抬地反问:
“你们是谁?问这个干嘛?”
春环向来性急,见他一个黄毛小子也敢在明月面前造次,虽心里默念着不生气,可一开口还是夹杂了不少怒意:
“我们是谁,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位是你们东家奶奶!”
“东家奶奶?”那少年这才匆忙抬起那对有些懒懒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望向这边。
来人是两名女子,说话的那个身着一袭碧色衣裙,姣好的面容上隐隐可见一抹愠色,可这微微拧了眉毛,撇了嘴角的神情在她身上倒十分生动,让她显得既有些凶,又有些娇美。
而她侧身搀着的这位,披着一件泛着珠光的月白色披风,一眼看去十分素净,细看才发觉那衣摆上用浅鹅黄的丝线十分精细地绣了桂枝和雀儿。衣领上嵌的一溜窄窄的白狐毛被风吹动着,轻轻抚着那张淡笑着的苍白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