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一天,刘淑葭打来电话,邀请卓玲去她农科院的房子住几天。
“周老师出差了,他小姑带孙女来陪我住,结果刚来一天,孙女就有点拉肚子,明早上要回去。我一个人不敢在这儿住,你要是能来,我明天就不跟他们回去了。这里晚上可凉快了,电脑也有,炒股票不耽误。”
卓玲也正好没事,管毅彤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周六、日也在学校上课。第二天早晨不到五点卓玲就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冷藏发酵的面团,烤了四个佛卡夏面包,还自制了一大瓶花生酱。
到农科院已经快中午了,小志的姑姑已经带着孙女回家了,屋里有些狼藉, 刘淑葭看上去无精打采。卓玲向来看不得屋里乱,开始收拾起房间来。边干边聊。
“是不是周至皓鼓动你什么了?”谈到买房的事,刘淑葭突然问道。
“没有啊!”卓玲急忙否认,怕她话中有话。
“哼,肯定是周至皓主张你买房子,你以后可别听他的,堆那么多房子在手里变现很困难,租金不可能跟股票的涨幅相比。人家现在都是卖房子炒股,你操作反了!”
“我自己想住个大点的房子。”
“澳洲就彻底不去了?”
“对,不去了。”
“那你不是在那边都找老公了么,怎么办?”
“已经离了。”
“呀,你早点告诉我这个消息好了,周老师有个同事,丧偶的,54,人品特别好, 爱人瘫痪七年多,他不离不弃,端屎倒尿,侍候得干干净净的。前几天遇上个熟人,说他找了。你特别耐端详,你要再去做个双眼皮,把雀斑用激光打掉,你正经是个漂亮人呢。以后我帮你留意着!”
“谢谢刘姨,我现在一个人生活挺好的,不想再找了。”
“必须得找。尤其你还是个儿子,姑娘是来报恩的,心疼妈,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指望不上,等他气你的时候,连个给你擦 眼泪的人都没有!”
卓玲一听她发的感慨有点不对劲,一问,果然是跟小志生气了。
“都让他给我气病了。”
“什么事啊,那么严重?”
“败家子儿玩意儿,我都不跟他说话,要不能上这儿来待着嘛!”
在 2001 年,小志和小茹在上海静安区买了一套 150 多平米的住宅,二人共同出首付和月供,装修钱全部是小志出的,现在房价已经升值了一倍还多。前些天,小志去上海,将这套房子过户给了小茹。
“装修钱花了六十万,这还是周至皓自己领人装修的,不然费用更大,光一个客厅的吊灯就两万多,从西班牙背回来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讲究,如果他想要的材料没买到,宁可停工,然后恨不得全国各地去找。装修工人弄不好的,他自己爬梯子上去弄,一丁点儿都不将就。那房子真是漂亮,还上过好几个杂志呢。他一说跟小茹分手了,我和周老师第一时间就谈了这个房子的问题,让他把房子留下来,按现在市场价把小茹的份额买过来,再多给她个三五十万的补偿。还跟周至皓说,你要没那么多现金,我们给你凑点,但是这个房子不能放手。”
“他答应了吗?”
“他就说我知道了。我们一听这话,那肯定还是想给小茹,就跟他又强调一遍。他还是那句话,多加了几个字,好的,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死咬着也没跟我们说他是啥意思。后来周老师很严肃地跟他说:你要是不经我们同意,把这套房子给小茹,那就是对我们的不尊重。当时他也点头了。他去德国看世界杯,竟然没告诉我们机票是从上海往返,所以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上海了。那天他自己说漏嘴了,说在上海下飞机的事,我们才知道,一问房子的事,他支支吾吾的不敢说,我们俩一再追问,他承认了,房子已经转到小茹名下了。我问他为什么改,他说两人以前开玩笑时说过这事。我第二天躺了一天, 起不来了,头疼得根本抬不起来。周老师是家里家外出名的好脾气,都气得不跟他说话了。”
“刘姨,别生气了,小志有能力把这钱挣回来。”
“小志刚开始的时候钱挣得不容易!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惊险事太多了,都动过枪!他堂哥被两个小偷半夜堵到屋里了,嘴也封上胶带了,逼他写保险柜密码,他一看其中一个小偷认识,知道写完了就是杀人灭口了,故意写错,写错一次小偷捅他一刀,小志发现不对,拿把猎枪冲进屋了,打伤一个,另一个跑了。幸亏小志是学医的,给他堂哥又是止血,又是怎么抢救的,算是把命保住了。都过挺长时间了,他堂哥回国,喝点酒开始跟兄弟姐妹们吹牛,被他姑听见了,跟我们说可了不得,让小志回来吧。周老师听的时候就哭了,大病一场。小志也是因为这个才坚决不去俄罗斯做生意的。小茹特别能花钱,裘皮大衣、钻戒、名牌包, 买双鞋都上千块钱!那惯得没边儿了!吃煮鸡蛋的时候,小茹只吃青不吃黄,小志说爱吃黄。等吃咸鸭蛋的时候,小茹只吃黄不吃青,他又爱吃青了,要不然就背着我们偷偷把青儿扔掉!给小茹织毛衣、做皮包、做耳环,他那些哥姐都看不下去眼儿,总拿话敲打他。小茹后来从法国又去了美国,房租都是小志掏的。我们一说,他就说,我们俩的事,你们别参与。我妈劝我,说小志是个非常清醒的孩子,而且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如果他自己不感到委屈,我们干嘛要操那个心呢! 都是因为太放手了,半生过去了!”
为了让刘淑葭放松下来,卓玲给她做了个中式按摩,做完之后,刘淑葭大呼舒服。天热,两人决定中午去食堂吃,顺便散散步。
“我这会儿心情好多了!要不说,我特别愿意跟你在一起,咱俩聊得来,你又善解人意。尤其你这勤快劲儿,真招人稀罕!到我这儿来净让你干活了!”
卓玲笑:“刘姨,对我来讲,这还算活儿啊!”
“我就不会干活,小时候家里有保姆,后来,我妈跟我们一起生活,她什么都会做,就把我惯的什么也不会。”
“听小志说,姥姥是个特别乐观的人。”
“他还跟你谈他姥姥了?”
卓玲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遮掩:“他说小时候是姥姥带大的。”
“是,从出生就是姥姥带着,改革开放以后,我在日本的大哥要接她和我爸去日本,就觉得这么多年没尽过孝嘛,小志哭得死去活来的,后来就没去。我跟我妈就是朋友,无话不谈,她九十多岁的时候,我去广州看她,还跟她住一个被窝呢。”
“真好啊!”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个姑娘。周老师也喜欢女儿,生完小志之后,怎么也怀不上了,我怀孕困难,也不知道小志是不是像我了。”
“小志跟你也特别亲啊!我还想呢,我和儿子的关系要是将能像你跟小志似的,我就知足了。”
刘淑葭撇撇嘴:“差远了!周至皓就是忽悠我们俩,瞎逗乐子行,一句正经嗑儿没有。有时候想跟他聊聊他的感情问题,立马找个借口就跑了,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跑得可快了。”
卓玲仿佛看到了那幅画面,不禁笑了起来。
“姑娘就不一样,以前,小茹跟她妈总打架,娘儿俩水火不容,现在和好了,跟着姑娘天南海北旅游。走着瞧吧,宋洪珍以后肯定是要跟姑娘一起过。自从小茹他爸退休以后,两口子就夏天在这边过,其它时间就在上海住着。你都说我这心里能平衡吗?”
二人边走边聊,刚到食堂门口,只见一个与刘淑葭年龄相仿的女人朝她们走了过来,此时刘淑葭想拉卓玲调转方向已经来不及了。
“刘姐,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女人热情地打招呼。
“你好,杨秋梅,我很少往这边来。这是小光的孩子吗?”她指着旁边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问。
“这是小文的孩子。叫奶奶。” 女孩清脆地说了声奶奶好。
刘淑葭羡慕地:“哟,小文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看。”
“这是小志的爱人吗?”杨秋梅指着卓玲问。
刘淑葭表情有些不自然了:“这是我的朋友,人家孩子都快高中毕业了。”
“小志有没有小孩呢?”
“还没结婚呢。”
“小志没结婚吗?我记得谁跟我说过他结婚来着?谁说的呢?”杨秋梅像在极力搜索记忆似的。
“他结没结婚我还能不知道吗?你比我小好几岁呢,这记忆力退化得比我严重啊!”
“小志比小文还大三岁呢,你看小文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赶紧催他结婚啊, 你好早点抱孙子。”
刘淑葭笑滋滋地:“我可不管他的事,把自己活好就行了!小志自己一天海阔天高地,玩儿不够,刚从德国回来,看世界杯决赛去了。人不就活一辈子嘛,怎么高兴怎么来!我想得开,他要不要孩子由自己决定吧,因为我不可能帮着他带小孩,所以我也不催这个事! 等周老师退休了,我们老两口子想全世界各地潇洒一下呢!走,吃饭去!”
“刘姨,你这话给得相当硬了!”等离开杨秋梅一定距离后,卓玲赞道。
刘淑葭长叹一声:“我这也是不断总结才练出这么一套来!周围不少这种人,躲不开,见面就问,都故意的,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儿子不争气怎么办?像我这岁数还没抱上孙子的,恐怕也没几个了。”
趁刘淑葭午睡的时候,卓玲开始收拾厨房,用小牙刷一点点地清理瓷砖缝儿里的油渍。天太热,稍一动坦便满身是汗,她只穿了个纯棉小吊带睡裙。
开院门的声音。
进来的是小志。穿着长袖浅灰色棉 T,淡粉色的短裤,小马尾,墨镜架在头顶上。义肢又换了一个,主体金属是黑色的。
“哟,玲姐在这儿?”
卓玲下意识地整了一下睡裙,“刘姨睡觉呢。”
他注意到这个动作,笑着小声地说了句挺好看的,然后直奔母亲的房间。不一会,屋里传出恶作剧得逞的嘎嘎大笑,紧接着是刘淑葭气急败坏地怒吼:“别上我家来!出出出出去!”
“哦,亲爱的妈妈,别抛弃我!”他模仿着戏剧腔说。厨房里的卓玲差点笑出声来。
“别管我叫妈!你妈已经被气死了!”
“老周哪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