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姐姐告别之后,另一件棘手的事情又跳出来困扰卓玲:何时何地何种方式把房子卖了的事告诉管立强?卓红的意见就是卖房的事和签证的事都先瞒着管立强,等去了澳洲之后,再告诉他。当听到卓玲为前夫准备了五万块钱租房,气得卓红照着妹妹的后背就来了一巴掌,“你欠他什么?惯出毛病来了!”姐妹俩商量好,签证下来这事也不告诉娘家人,因为两个妹妹跟管立强来往密切,根本保守不住秘密。
管毅彤还在杨县,明天是他大伯的六十岁生日,他要给大伯过完生日再跟母亲坐最晚一班长途客车回裕城。虽然曾被前大伯哥骂成“忘恩负义”,但卓玲对他还是心怀感激的,一直以来,他和家人都对管毅彤非常疼爱。来之前,卓玲到大商场挑选了一条品牌腰带,做为儿子给大伯的礼物。
管毅彤不想去姥姥家,说表弟上学了,全是大人,自己待着没意思。他大伯家一直开台球厅,只要来杨县,管毅彤就泡在台球厅里玩。卓玲以收回腰带做威胁,才把儿子拉上出租车。路过菜市场时,她买了一扇排骨和一大堆水果。
“是不是要走了?”父亲问。虽然卓玲说是来看儿子的,但因为她春节刚回过娘家,现在又过来了,这样的频率让父母多少猜到些什么。
“还没呢,估计快了,最迟四月份。”卓玲敷衍道。
和上次见面相隔不到一个月,卓玲却感觉这一次父母格外苍老。自己去澳洲之后,何时再见都难说。她几乎不敢和父母对视,怕眼泪流出来。她感觉到一种随时会搂住父亲或母亲痛哭一场的冲动。
卓珊两口子闻讯很快到了,这让卓玲感到有些紧张,告诫自己别乱接话,以防被妹妹两口子绕到王锦添的五万块钱上。
又议论了一会卓红。只要卓家大姐不在场,这便是个必走程序。以前,卓玲也跟着附和,但今天就觉得他们过于刻薄了。杨双花这一辈子就好在人背后闲言碎语,这是她的人生乐趣之一。卓玉妒心极重,又恃宠而骄,看见姐妹或左邻右舍谁买房买车了,她心理就崩溃。而父母因为晚年要依赖卓玉养老,只要卓玉一开口,父母,尤其是母亲必跟着附和,添油加醋地“嗯哪,是”“就这么回事”“说的咋这么对呢”……这还是文明的,卓玲有时候在背后骂别人,卓母也跟愤怒,会冒出一连串的脏话来,特别难听,卓玲为此说过她好几次,让她别当着孩子面说脏话。
今天聊卓红的时间较短,话题很快进入了房子的事情上。父母家这一带正面临拆迁,住房面积在春节前已经登记完,正式的细则已下发,就地盖高层花园小区,开发商按 1:1.5 赔偿,也可以拿现金。现在面临的大问题是,父母这套小房子建筑面积只有 51平,即使开发商赔付比例较高,但免费面积也才 75平米多点,在寒冷的地区,楼房的墙体厚,再加上电梯楼,公摊面积基本占去三分之一还多,100 平米的建筑面积也只能得两房两厅。
“咱妈这辈子就想住个大房子!像卓老大家那样的房子。”卓玉边嗑瓜子边笑嘻嘻地说,然后望着母亲。
“说我心眼儿里去了,就喜欢大房子,亮堂儿地!大阳台都能种菜。”卓母附和道。
卓玉的嘴横向下拉:“当初王锦添那么强烈要求要把旁边的房子买下来,哼,没远见!”
“买下来那还说啥!51加 51 加在一起 102 平,再加上……”卓母认真地心算着,好像那 51 米已经归自家面积:“那能得 153 米,那房子得老大了!”她兴奋地直拍大腿。说来也怪,她是跟丈夫学的九九乘法表,然后有如神助一样,算加减乘除又快又准, 小账算得特别明白。
“一百五十多米那得是四室两厅两卫一厨!妈,你和我爸俩就有单独洗手间了。”卓玉两眼在沉浸式幻想中放射出惊人的亮度。
“洗手间得大点儿,整个大澡盆子,没事放热水在里泡着,老解乏了。这上一次澡堂子得两块五!”卓母附和道。
这两个人真够奇葩的,卓玲看着在梦幻高潮中一唱一和的母女俩想,即使真有个大洗手间,母亲也绝舍不得放一大盆热水在里面泡着,她已经习惯了贫穷的生活方式,活命以外的需要,她能省便一定会省。卓玲由于昨晚几乎一宿没睡, 往暖乎乎的炕上一坐,疲惫感就强劲地袭来,她就想睡一觉。
“二姐,要大要小,得你决定!二姐!”卓玉急得点名了。
“啊?”卓玲虽然迷迷糊糊,但妹妹的话是听得见的,睡意减了不少,火气窜了上来。她非常后悔和儿子见完面后没直接回家。
“你说咋办?”卓玉咄咄逼人。
“什么咋办?”
“房子买多大的,要跟你商量商量。”卓母帮腔。
“你们商量呗,房子又不是我住。”卓玲极力压住自己的火。
“我们有想法没用。”父亲前来助阵。
卓玲故意问,“什么叫有想法没用?”
杨双花和卓玉几乎同时说道:“没钱!”
卓玲笑了,“我跟你们一样,就是缺钱!这回是带儿子去澳洲,吃住都不能太将就,现挣现花,维持最基本生活都得连滚带爬,哪有余富钱?”
卓玉冲着父母笑了,“怎么样,我说指望不上吧!”
“我自己一大摊子事还忙不过来呢,不掺和你家的事!”卓玲坚决地回道。只有叭叭嗑瓜子儿的声音。卓玉是个沉不住气的人,见卓玲不理那个茬儿,有点急,脸马上沉了下来,动作幅度也大了。她将手中没嗑的瓜子掷到盘子里, 有几粒掉在炕上。她拍打下身上的碎屑,滑到炕沿,穿上鞋,披上大衣,出去了。柱子看不对劲,嘴说着出去买姜,也披上大衣跟了出去。
卓珊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问:“她咋的了?”
泉子接道:“那还咋的了?生气了呗!”
卓母冲着卓玲说,“她酸性,爱吊小脸子!”
卓玲问:“平时也这样?”
卓德广慢吞吞地说:“平时也爱急,一有事更急。”
“现在老头老太太都得看她脸色,一句话不对就开呲儿!”卓珊补刀。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觉得自己养老人有功呗!”
卓玲说,“现在是老人在养他们全家啊!”
“可不咋的,不靠我们他俩得喝西北风去!”母亲接茬儿道。她就是随风倒,大家议论谁她就议论谁。接着她算了笔账:柱子的小饭店黄了以后,再没做啥生意,两口子都没稳定工作,全靠一个大市场的摊位出租和自家房子出租,一年能收入三万块钱,偶尔柱子和卓玉会打点短工,这些收入交完社保医保所剩不多,若不是跟着父母一起过,白吃白喝,任他们自己的收入维持基本生活很艰难。卓家老两口的收入至少一大半都贴补给了卓玉。
“要是我跟你爸俩过,一年六、七千块钱打住了。他们三口人在这生活,一分钱不掏,还不能亏嘴,柱子每天得喝一瓶啤酒,他喝,你爸就得喝!她家那三口人顿顿得吃肉!”
显然,父母对卓玉一家也是一肚子意见。卓玲无法想像,以母亲对钱的看管力度,怎么肯搭在卓玉身上那么多钱?答案可能只有一个:对老年的惧怕。
“妈,爸,她买大房子,你们附和什么?你们能掏出几米的房钱?买那么大个房子,装修钱谁出?取暖费一年得多少?至少五千块钱吧,谁来交?物业费谁来交?”
卓德广讪笑道:“所以,不能买太大了,养都养不起。”
“我可告诉你们,不管他俩怎么忽悠,房本千万不能改他们的名,这是你们未来的一个保障。”
这时,卓珊偷偷地给姐姐使眼色,嘴巴动着,看唇形,分明是在说“改了”。卓玲目光转向父母,一看这二位表情相当不自然。“是你们的名吧?”她追问道。
卓德广底气不足地说了声“是”。
杨双花则强硬地回答:“是,咋不是呢,是我们的!写你爸的名!”她爱撒谎,但技巧太差,每次都因此地无银三百两而被人识破。
“房本呢?放哪儿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