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了《乱马二分之一》前两册,卓玲也喜欢上了漫画书,每次进书屋租书,看见一群小孩子,她都不好意思,跟老板谎称是给儿子租的。王锦添来的这段时间,她极力克制住看“小人书”的瘾,怕惹来对方的嘲笑与训斥。
冲泡了一壶玫瑰花茶,备好零食坐在瑜珈垫子上,倚靠沙发,看了一本又一本。难得这样的闲暇时光,可以从容地看一本书,虽然是孩子的书。童年里,她家从来没买过小人书,都只是在小伙伴家匆匆忙地看完。所以,到这个年纪,对漫画书突然的热爱,她搞不清楚是弥补年少时的缺失,还是闲极无聊,更或是因为他喜欢漫画书。
周至皓的VLOG很少更新,QQ 也很少上了,每天卓玲上网时,都盼着他的小人头能晃起来或者带上颜色。每次从他工作室附近路过时,总有一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她给刘淑葭打电话,对方刚下飞机,说跟着周老师在山东。
卓玲特地去美容美发用品商店买了一套编非洲脏辫用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总是想方设法地见到他。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想入非非,处心积虑。不过,她从未想过跟他会发生什么,他于她,就像裴勇俊于她,是她视野中最亮的一颗星,而已。
“天气凉快了,你的小辫子要不要编了?”有一次在QQ 上想遇。她说要请周至皓一家人吃饭,对方随口说不想吃饭,帮他编一次辫子好了。
“好啊!”他回复。“我现在家里。”
小区管得严,必须用门卡出入。卓玲跟随着业主混进小区。到单元楼下,看见他的摩托车停在门口。按门铃,无人回应,她掏出手机拨通他的电话。
“哦,到了?对不起,稍等一下,稍等一下!”他好像是在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接的电话,有回音。
门开着,周至皓一身短款运动装扶门站着,头发还滴着水。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快,怕编了辫子以后几天不能洗头。请坐。”
他用右脚站立,肌肉线条极其分明。左腿膝盖和地面有三十多厘米的空白,孤零零地悬着。应该是急于出来开门,来不及戴义肢。
“需要我给你当一次拐杖吗?”卓玲问。
“肯定比你走得快。”他单腿蹦跳到地中间。看来是早就习惯了。
“帅!”卓玲向他伸出手,随即收拢四指,只留下竖起的大拇指。虽然没照镜子,但卓玲对自己的这个动作有点欣赏,残留着少女的顽皮和少妇的风骚。在完成了房屋买卖交易之后,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轻松随意了。
“不害怕吧?”他笑着指指残腿问,声音轻柔地就像怕吓着她一样。
怎么会呢!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自己为这条腿戴上义肢的情景,吻遍他的身体包括这条残缺的腿,疼痛、柔情、泪水连同羞耻感幸福地混杂在一起。有时,她对他的想念甚至超出了对利昂的想念,这让她觉得特别对不起利昂。自从去年四月在农家院房顶上她第一次看到他的义肢之后,便陷入旷日持久的白日梦中。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小的表情,甚至顺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给她拍的照片就放在枕边及家中最醒目的地方;总是情不自禁地浏览他的BLOG。遇到利昂之前,卓玲几乎没被感情问题困扰过,身体疲乏的最大好处是可以过滤一切矫情,如果有时间的话,她更愿意用来睡个好觉,而不是闲情逸致。人在疲于奔命中掌握的最大技能往往就是克己,当她面对自己的欲望时,从来不是试图去实现它,而是限制自己不去想不去碰。偶尔对某个帅哥动念时,她都会自己嘲笑自己,把单相思浇灭在未萌芽状态。
“嘻,这有什么可吓人的!”她用嘻笑来掩示涌上心头的难过,怕他误以为成怜悯。她是想起了那条模仿过古力特踢球的腿,独自上路后会不会走得艰难?
“哦!”他认真地点点头,目光清澈。胡子应该是刚修剪完,但不知为什么,他看上去有些沧桑。
趁他吹头发的时候,卓玲认真地打量起墙边立着的油画:晃动的水面,树木的倒影,褴缕的烟霞,飘浮的各色花瓣以及肥大变形的气泡。卓玲想不出这样一幅画,刘淑葭为什么进屋以后要把它翻转过去,难道因画面里有那么一丝丝伤感吗?
他们一边编发辫一边聊天。
“好久没见到刘姨了,挺想她的。虽然她比我妈还大两岁,但我跟她之间好像没什么代沟。”
“她也愿意跟你在一起聊天。她呢,本来是个倾述欲望特别强的人,喜欢扎堆儿,听别人夸她长得漂亮穿得漂亮,千遍万遍不厌倦,哈哈!可是因为我,老朋友越来越少了。”
“因为你?”
“是啊,她那一代人,见面聊最多的就是孩子,老同事老朋友见到她就用那种非常同情的口吻问,哎哟,你儿子的腿怎么样啦?以后会不会再复发?是不是得终生服药?他怎么还不结婚?找没找到对象呢?你什么时候抱孙子……反正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得她得特别烦,人家谈孙子孙女她也心烦。遇到你以后,又能跟她聊裴勇俊,还从来不八卦,说放暖心,所以,她觉得跟你在一起很舒服。唉,有时,我觉得很对不起她,没能活成她期待的样子。
“不,千万别这么想,只要你生龙活虎就是她想要的样子。”卓玲想抱抱他。这个大男孩,嘻嘻哈哈的外表下掩藏着多少痛与不安。
静了好一会儿,卓玲说,“你可以开电脑看,不耽误我编。”
“我为什么要看电脑?”
“怕你闷。”
“你觉得闷吗?”
“没有啊。”
“那我为什么会闷?”他的语气像个叛逆的小孩子。
卓玲笑,“是怕你闷。”
“我们不是聊得好好的?”
“好吧。”
“什么好?”
“都好。”
“把都好的跟我说说。”
她知道他的胡闹劲儿又上来了,便说:“是小辫子个个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