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皇城路途太长,至少再留七天等完全恢复,”少年神色平静,笑容温和,口中却道,“在我认为殿下可以离开前,殿下离不开桑镇的。”
“”真让人火大。
木屋外的樱树最后还是枯了,不知是到了花败的时候,还是饮了太多的药,御王手中端着黑黑的透了股青绿的药汁,纠结了许久,还是长叹一声一仰头喝下,他少喝了太多次药,也不知少年是怎么看出他伤势未愈的,距离当初说的七日还有两日,昨日少年帮他确定了情况,夜里御王醒来时,透过窗子看到了樱树下的少年,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御王自出生起第一次有了做坏事被抓住的紧张,不过翌日的少年笑意如故,应该是巧合罢。
在这里的几天御王也去了好几次桑镇,亦听说了关于少年的事情,他是去年除夕时被商队带来了这里,借用了一个木匠的半间铺子卖字为生,虽然吃得有一顿没一顿,可就是无心向上,御王知晓,那是他不想把日子又过得复杂了,从御王他来之后,少年又接下了一份不怎么见得光的活,他在桑镇的青楼里做了琴师,更因其俊美的外貌,偶尔也会在帘后充当青楼女子陪客,客人们也不怎么吝啬小费,这才能短短时间内赚了大把的银子。
青楼里不是没有琴艺好面貌美的女子,但无人能做到如少年一般从早到晚地弹琴,琴弦如刀在指尖一刀一刀地凌迟,恐怕也唯有少年能面含微笑地弹奏下去。御王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后,当晚便亲自下了厨,他想他的厨艺虽然一般,但少年也不至于露出一点都不含蓄的嫌弃表情吧。于是之后几天每顿饭他都会自己解决,少年也从不在木屋中用膳,倒是常常会带点酒回来喝,比如此刻。
“你怎么又在喝?”
木屋内,少年坐在窗缘,一脚垂在半空,黑色的长发披散,略显凌乱,白衣上有几处破损甚至血迹,木案上倒是已经备好了菜肴和药。听到御王的问话,少年偏过了头,眼角下还有一块淤青,可笑容不曾变化丝毫,他轻叹道:“今早弹错了音,被人赶出来了。”
“这两天我一定会离开,不用再去了。”御王道,同时看了一眼黑中泛黄的药怎么又变色了?
少年收回了目光,喝了口酒,跃下了窗户,并没有如上次那般威胁,而是道:“午膳后一同再去趟桑镇吧,去买马匹和干粮。”
御王微愣,看少年的身影隐没在了门后,不禁扬起了嘴角,许是为了即将可以回到皇城的欣喜,他也忍不住贪了几杯。
寝屋内,少年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袍,屋内窗门紧闭,光线昏暗,隐于黑暗的苍白少年如厉鬼般骇人,他挽起了宽大的衣袖,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随着一圈圈绷带的垂落,是惨白中泛着青灰的皮肤,宛如一具尸体,密密麻麻的伤口从手腕一直蔓延向上,延伸入袖中。双手上皆是如此,少年拿利刃又一次割开手腕,可直到许久才微微泌出了点血珠,轻轻一叹,又把绷带缠了回去,如今他连保持清醒都要强撑,再把御王留下,确实没了意义。
在确定御王身份的那一天之前,少年过得算是拮据的日子,御王伤势太重,莫说没有买药和食物的银两,就算有了银子,桑镇这种穷苦地方也不见得治得了这般重伤的药物,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少年试着给他喂了点自己的血,没有什么效果,也没又什么害处,直到喂了快有一碗的程度,头昏眼花的少年才察觉到了一点好转。他担心御王清醒后会拒绝再喝他的血,这才拿野草熬出汁来,与血混在了一起,每次用的野草不尽相同,所以才有了各种各样的颜色,也保证了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喝了快一个月也没能让御王麻木。
御王会背着他把药倒了,这事情绝对出乎了少年的意料,看着木屋外只开了四天便谢了的樱花,他仿佛体会到了每当他践踏药物时公子令那种能生吞了他的目光,的确此举既不利于伤患恢复,又把好好的樱树弄得焉耷耷的,少年不说,只是不知道怎么说罢了。
一阵黑暗与晕眩如潮水般卷席而来,少年身形一晃,赶忙扶住了窗台,直到光明渐渐回到他的眼中,他才面色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服走了出去。
“”
看到平时凶狠的御王此刻正襟危坐,目光近乎于呆滞地认真看着一碗黑成了一坨的药,少年忍俊不禁,一下子笑出了声,闻声,御王严肃地转过头来,眸中浮起的戾气似乎能把人剐上千万遍,少年瞬间噤声,目光瞥见了摆得端端正正的酒杯,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喝醉了。”
“没有。”
“你喝酒了。”
“不行?”御王嗓音微哑,挑眉问道。少年沉思了一番,千机主喝醉时意外的诚实乖巧,而御王,曾在白府喝醉过一次,喜怒无常,做的事也总是出人意料,不过骨子里的认真倒没变,算是放大了他平日里的情绪吧。
“我救了你,怎么谢我?”少年眸光微闪,笑问。
御王觑了他一眼,有种轻蔑的味道,轻蔑的不是少年本人,而是他的问题,“本该如此。”
本该如此?少年一时竟转不过弯来,“要是我不救你呢?”
“毁掉。”
“怎么毁掉,毁掉什么?”
御王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和白森森的牙齿,“折断四肢,关起来。”
少年先是一怔,旋即寒了脸,笑问,“为什么要毁掉,你这么恨我?”
“不知道,”御王又盯住了那碗药,把背影丢给少年,“不过你是我的,不好用就毁了。”
“”所以你恨,是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情,不好用了,你不恨,是因为我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东西,不值得恨?心底五味杂陈,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冷寂的眸子里有过片刻的波动,最终则更深地将一切情绪冰封,“把药喝了。”
御王忽而又是一笑,端起了碗,当着少年的面缓缓地把药倒在了他们之间的地面上,“一则难看难闻难喝,二则每次的药不同,本王信不过你,三则,本王不喜欢被人命令。”
少年怔怔地看着黑色的液体在地上流淌,他还记得早上怎么都逼不出血来时,他还自嘲地想再准备几天的药他是不是该抹脖子取血了,哪怕他可以自视其轻,可每天大量地失血,却不是任由御王浪费的。
“到底是什么让你开始讨厌我了,林静不是我杀的,素妃也是她自己害了病,阿萱忆希我只是救不下,我到底对不起你哪里,”少年失笑,一句话仿佛一声长叹,他身形有些不稳,扶住桌子,脖子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也因此显得苍白脆弱,他抬手遮住了眼,轻轻笑着,“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恨了所有人,却独独漏了你。”
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也只有趁着御王醉酒才敢说出这些话,明日御王一醒,忘了也好,当作梦境也罢,他不会再承认,亦不会再说,反正全天下都在盼他不得好死,也不差御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