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恢这话说得皮里阳秋,乍看起来每一句之间都毫无关联,实则既是含糊其辞,也是试探着抛出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若听不懂,倒也罢了。若是万一听懂了,他倒要拭目以待,看看替皇帝出巡的皇后,对这件棘手的事有个什么说法。
正闷头吃汤饼的皇后,不负他所望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深意,并且举一反三地问,
“我正有一事不明,还需问问你。
这赤泉侯的一千九百户,究竟算是食邑呢,还是封国?”
“这个,这个,微臣罪该万死,实在不清楚,朝廷至今也还未有个章程下发给我们。”
陈恢满口称罪,头也不敢抬,却暗暗对吕雉的机敏刮目相看。
几个月前,为了安抚功臣,刘季率先封了生平最憎恶的雍齿为什方侯后,然后,对于次等功臣的大分封便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这些列侯的侯国,与七个异姓王国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但均是基于“共治天下”理念的妥协结果——
各王国是与汉廷并驾齐驱的势力范围,诸异姓王掌治其国,俨然一个个独立王国;
而侯国则像一个个缩小的异姓王国,列侯可以随意处置食邑中各户的赋敛。
以杨喜为例,他的食邑为位于赤泉县的一千九百户,他便以封地为号,唤作赤泉侯。
而这一千九百户每年的田税、算赋、口赋等,无需交予中央,而是直接上缴给赤泉侯杨喜。
***
只是,除了享受衣食租税外,赤泉县一千九百户的治民之权,归杨喜所有吗?
赤泉侯国,究竟是直属中央管辖,还是归所在之南阳郡管辖?
若列侯真的如同诸侯王般,拥有守地、治民之责,那他们就理应回到封邑,就国治民,而不是长期住在京里。【1】
在陈恢的抱怨中,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似乎依然处于模棱两可的境地,故令地方大员也感到棘手,在日常治理中,感到无法可依。
在吕雉看来,若依着唐制,食邑只是朝廷给予功臣和贵族的荣誉与奖励,有食邑者并不治土、治民,只会增加一些收入进项。
可眼下是汉初,纵使她努力回忆,对于此时所行的食封制度,史书上的记载实在模糊不清,无从参考。
想来汉初几年,凡事从简,遇大举分封列侯,高祖刘季在百忙中或无暇顾及,或无力与诸侯王及列侯同时角力,或想留列侯在京中作为倚仗,总之,他遗留了一块很大的制度空白,有待后面慢慢打补丁。
毕竟,他自己也曾私下感慨,治大国如补衣服,总是东补补、西凑凑,方能勉强包个全乎,不至于四处漏风。
落到南阳郡的实例中,郡守吕齮因大义投诚,被刘季封为殷侯,政治影响力上不输郡内其他列侯,因此能以威德服众。
加之她的老祖宗杨喜为人低调,这才形成了赤泉侯国貌似隶属于南阳郡的现状。故赤泉县农户有事,南阳郡守也会赶去协理。
但南阳郡只是特例,其他郡的功臣列侯之家,怕不会如此乖乖服从郡里的监管了。
想到此处,她放下筷子,决心已定,既然出发时说了,此行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那么这头一桩,便去老祖宗的食邑看看吧。
“不用吕齮赶来了,左右离得也近,咱们吃罢就移步去赤泉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