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们就这么定心?”张徕想想不妥,找了个借口还去城墙工地那里转了转,发现各家都只是将一些已经坍塌的地方的旧砖石清理出来,然后都还在重新夯打城墙上夯土的部分。
哼,都还在强行撑着,我看你们砌砖的时候怎么办?张徕看完了后,心底稍稍有点安。
刚回到家,就听到管家在和张盛财汇报,说那批米贩子又来高邮了,说是又贩了一批糯米过来,而且这次开的价格还往上涨了一成。
张家父子对此时很是恼火,但到了这时候,又不得不应下。如果在这个时候,无论是让哪一家买到了糯米,前面囤的货,后来又砸进去的钱,不就全都做了无用功了吗?
“赶紧去,全部买下,就按他们说的价。”张盛财忍着心痛地下令道。
“嗲嗲不用心疼。我刚从城墙那边回来,他们现在都没有糯米,都撑不了几天。过几天,我们就按今天买的价格再涨个两成卖,我要从他们身上把所有的钱全部都赚回来!”
三天后,城墙工地开始砌砖了,胡衍与秦水生分头去各处指导众人将已经运来的水泥、石砂等材料按照要求加水搅拌,然后再由各家事先已经去学习过的泥瓦工带头,用拌好的水泥砂浆开始砌砖。
尽管干活的人对这些材料多有疑问,但是各段都由各家负责的人出面担保质量的问题由他们来承担。
干活的人也就都放下心来:砂浆材料都是各家人自己提供的,后续的责任也是由各位拍胸脯担保,干活的人就只管自己干的活,所以最后检查合不合格,也就与他们无关。所以,也就都干净麻利地快速干活了。
只是当晚,张家三人气得在家拍起了桌子。
“他们居然不加糯米汁拌灰砂,居然就这么直接地开始砌城墙砖了?”
“千真万确,我们派去了人看得很清楚,他们就拌了一些灰泥后,直接砌墙砖了。”
“哼,贤侄不必生气。”张盛富安慰道,“我们的告示说得很清楚,最后要用匕首检查砖缝的。他们现在不用糯米汁,那么检查的时候就有好戏看了。到时候城墙不合格,勒令他们拆了重修,他们还是回头更得要找我们买糯米了。”
“对,到那个时候,我们把糯米再涨个一成!”
不得不说,厢军干活、本地大家族派人管理,倒也瞎打误撞是个提高工程效率的好办法。材料充足、管理到位,大约不过六七天的时间,所有需要修缮的城墙段的正面部分都已经完工了。各家开始进行城墙顶部以及内部的包砖工作。
张家所有的仓库里都已经堆满了糯米,手头所有能够动用的钱也几乎都花了出去。尽管认为最终的胜利一定是会属于自己的,但是张家父子还是觉得心里实在没底,于是,这一天又过来催问张盛富是不是要采取点措施了。
张盛富看看工程已经过半,各家修的正面城墙也都差不多完工,便应允了兄侄俩后,直接去了县衙。
张盛富提议夏知县,可以先行组织一次阶段性的工程质量检查。如果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的话,还来得及叫这些人去进行重修或补修,而要是拖到最后的话,则有可能会来不及。
夏归厚听了后,觉得十分有道理。
于是,第二天一早,夏归厚带上了县丞、主簿、县尉以及张盛富等一众官吏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门外的城墙段,这里便是指派给秦家庄的修建地段。
此时,进行施工的厢军与役民都转到了城墙内侧进行包砖砌墙了。张盛富一溜小跑地走在前面,有意把知县等一行人引到了搅拌砌砖灰泥的地方。
胡衍远远地看到这一行人过来,赶紧对干活的人说道:“没事没事,县里的官老爷过来检查我们干活,大家继续做各自的活,这边的事我来应付。”
张盛富阴着脸,看了看刚刚搅拌好再用木桶装了递到砌墙处的这堆灰色泥浆,虽然颜色有点不同平常,但是很明显是没有加入任何糯米汁的。
“谁是这边管事的啊?”
“小的就是。”胡衍低头恭敬地回答。
“你们秦家庄是怎么做事的?这是什么泥?怎么没有按要求加用糯米汁?你们这是不把知县的命令放在眼里啊!”
走过来的夏归厚自然也看到了泥浆的颜色里并没有白色,脸色也开始有点发阴。
“回禀官老爷,秦家庄受县里各位老爷之命前来修缮城墙,自知责任重大,这个泥里的确没有加用糯米汁,但是我们是另行加入了可以让城墙坚固的水泥粉。”
“胡说八道,什么水泥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分明是在欺骗知县,贪污拨款。来人,先把这小子抓起来,再找他们庄主问责。”张盛富立即大声喝斥道。
“冤枉啊,我们庄就是为了做好知县老爷交待的事,才会花费比糯米更贵的钱去买水泥粉,这正是我们庄主要为知县老爷分忧、为家乡军防出力的一片至诚之心啊。各位老爷如果不信,可以到城外看看,检查一下那边已经修好的城墙,看一看我们修好的质量就会知道了。”胡衍伶牙利齿的,把事情也说得是明明白白。
“慢着,”一旁的县丞其实一直挺看不惯张盛富的,就开口拦了一下,又转向夏归厚,“夏知县,下官觉得还是先去检查检查,再来看看是否给这些人定罪吧?”
看了夏归厚点了点头,张盛富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叫人把胡衍揪带着,来到了外城墙处。
张盛富恨恨地从衙役手里拿过一把匕首,找了最近的一处墙缝,狠狠地用力扎了下去。
“噌”地一声,张盛富用力过猛,反弹之力差点让手里的匕首脱手,但砖缝处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点,根本就没有预想的直接扎进去的情况。
张盛富不相信这个结果,活了活手腕,又使劲扎了五六下,发现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结果,其脸色顿时红如猪肝,说不出话来。
几个衙役也分头去检查,结果都是一样。
那边县丞与县尉看在眼里,也各自要了匕首过来检查试试,试完了后对这结果无不啧啧称奇。
夏知县是见过之前用糯米灰浆修过的城墙,要想真正符合检查标准,必须在砌完之后,再费工费料地进行沟缝处理。否则像是今天这样直接砌完后,保不准会在哪一处就被匕首扎进去半寸。但是今天的这处墙缝,被几人分别扎了数十处,居然没有一处会出问题。这些凝固在砖缝里的青灰色沙浆,此时就像是比砖还硬的石头一样。
说句实话,当初让张盛富筹划,把向军衙申请到的修城经费里扣下了近八成,几人私分之后,再以“乡绅出力”的名义摊派了下去。
虽然说不会担心这些乡绅们私下里的腹诽,但也在担心中间盘剥得太狠,万一这些人最终修城质量太差的话,县里面也是很难向军衙里交差的。
但是现如今的这种情况,之前的钱已经被私下分到了手,而看到的城墙也都修得挺好,夏归厚这几人,才不会管他们用的是糯米汁还是水泥粉,当然是乐见其成,皆大欢喜。
甚至,夏知县放下心来后,还颇为开心地赏了胡衍一小吊钱。
只是谁也不会明白此时张盛富的郁闷与担忧。
尤其是再去看了北城墙与南城墙后,发现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采用了这种被称为“水泥”的砌墙泥浆,各处已经修好的城墙,真的都达到了所谓“固若金汤”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