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交二十石米粮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圣谕,张老二,你是想要违抗圣旨吗?”路余冰立在马上,锐利的眼光将众人横扫一遍,最终落在了店老板和听寒身上。
“有意思。”路余冰望着听寒和那群汉子,唇边轻轻扯出一个笑来,问道,“叶小姐,雪飞楼不是说不打算进来掺和的吗?怎么现在和这群‘叛军’搅在一起了?”
“雪飞楼?”显然还是大门派的声望更具有威慑力,厂卫们一听,立刻又往后退了两步。
“哼。”听寒推开店老板,冷冷地看着路余冰道,“你不用刺激我,雪飞楼不会答应和你们一起作恶,更不会答应你们清除异己,之所以不入江湖和朝堂,并非是因为胆小怕事、自命清高,而是——”
听寒拖长了声音,语气愈发冷冽,“不愿用你这种狗贼,脏了我雪飞楼的手。”
听寒认识这狗贼,早在他还没当上千户的时候就认识了,起源于对方想要赶尽杀绝——利用雪飞楼铲除掉屠神门和月落宫“残党”——望朔和玉摘星。
“啊,是吗?”路余冰盯着听寒的眼眸中划过一丝狠戾,感叹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路余冰从来都只有一句人生格言,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朝都,太子殿。
云暮好不容易一步一跪地从殿外跪到了湖心亭,他都已经想好了见到星叶时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才会让星叶可怜他,给他温柔地揉膝盖。
但见到亭子里只有一个侍卫的身影时,云暮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嗨,殿……殿下……”之前那个侍卫被一根金色丝带给绑在亭子里的柱子上,抬头对着云暮缓缓挤出一个笑容。
云暮冷着脸起身:“星叶呢?”
侍卫结巴道:“星叶殿下,他、他回去了。”
云暮问:“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报?”
他为了引起星叶的关心,是真真切切地跪了一路,现在膝盖都在发痛。
侍卫避开他的目光,竟然一脸的难为情。
云暮皱紧了眉头:“星叶做了什么?”
侍卫忸怩道:“星、星叶殿下,他、他……他说他……”
云暮并不走过去,只立在原地:“说了什么?”
侍卫知道他不想再问第三遍,于是咬牙道:“他说他喜欢我!”
他说得甚是艰难,唯恐从云暮脸上看到些什么怨恨的情绪,岂料云暮根本没放在心上,转身就往星叶住的地方过去,还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这世上就没有让他讨厌的人。”
所以他才会这么厚脸皮地来纠缠星叶,因为星叶根本不会讨厌他。那些他对之恨之入骨的吞天圣宫、东隅百姓,星叶也一点也不讨厌。
或许已经早就恨过了,在地宫里的那十四年,早就恨开了。十几年光阴让他变得沧桑了很多,却也通透了很多,药物一点点蔓延进身体,头发和血液一点点被转移出去,星叶俨然早就遁入空门。
祠堂的大门并没有关,因为星叶觉得敞开会更加亮堂,他不喜欢没有光的地方,所以整个祠堂里都燃满了红蜡烛,星叶单薄的身影被这些灯火照得透亮,像是降落在人间的一个神明。
“哥哥让我跪着来见你,我跪是跪了,但哥哥怎么还没见面就先自行离去了呢?”云暮抬腿迈过祠堂的大门,漫不经心地走到星叶身边,问道:“我现在好歹也是储君,你就这么不给储君面子?”
星叶闭着眼,端正地站在鎏金色的佛祖面前,双手合十搭在胸口,看起来十分虔诚。听见云暮过来,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他的头上戴了一顶红绿相间的琉璃帽,身上披着一袭充满异域风情的同样红绿相错的云锦衫,大概是被蜡烛的红光所晕染,他的皮肤不再是之前那样虚弱的白了,稍微有了些气色,这样一丝不苟地站在佛像面前,像极了一大一小两个不同地域的神佛在相互攀谈。
“哥哥怎么不理我?”星叶不搭理云暮,云暮就主动把脸凑过去,星叶这才缓缓睁眼看他。
“你要摆架子,滚回西离摆去。”星叶开口道,“这儿可没人拿你当储君。”
他的声带在地宫时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所以声音听起来沙沙的,没了以往的云暮印象中的清脆感,不过云暮依旧觉得,这是他所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哥哥,还气呢?”见他终于肯搭理自己,云暮瞬间收了那玩世不恭的劣性,端正了自己的态度,去拉星叶的衣袖,“别生我气了,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他说着又顺着衣袖摸到了星叶的手,领着他往下看自己的膝盖,“我一路跪过来的,膝盖跪得可疼了。”话里多有撒娇的味道。
但星叶并不由着他撒娇,抽手继续闭了眼睛,双手合十,“出去等我,还没祷告完。”
云暮也不恼,听话地自己找地儿凉快去了,他找了个祠堂里最暗的地方,朝柱子上那么懒洋洋地往后一靠、一躺,眼里倒映着星叶俊美的脸庞。
“这么喜欢佛祖,那回西离的时候我给你全都搬回去。”云暮看着星叶笑,像是无形地品尝到了可口的甘露,发自真心地觉得甜润。
星叶简短道:“西离不拜佛祖。”
西离崇拜大地和天空,崇拜草原神和鹰神,从来不拜菩萨和佛祖。
云暮仍旧笑着,笑眼之中全然没有那庞大的佛像,只有星叶一人。星叶是他的神佛,云暮这样想着。不过他现在要把这佛重新拉入红尘。
“回去吧。云暮。”星叶和他对视,悄悄压低了眉宇。他怎么会不知道云暮想要做什么?
“哥哥。”
云暮从柱子上退下来,声色温柔地唤星叶,却又迟迟不说下一句,等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把话吞进肚子里,最终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说完就走了,星叶看着他的背影攥紧了拳头,眉心拧得更紧了,在他快要出门前叫住他:“一定要再发动一次战争吗?”
云暮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哥哥这问题云暮没法解答,因为这天下本来就是一场疯狂的战争。顺者昌,逆者亡,不论是君王还是平民,都只有登顶才能获得话语权,只有当上强者,才能实实在在地掌握自己和他人的生死。”
星叶问:“按你这么说,那我逆了你的意,岂不是应该去死?”
“哥哥!”云暮回头,强压着心里的不愉快,看星叶的眼神凌厉中不失柔和,他的凌厉并不是针对星叶,而是针对这里的前主人,星叶下令不许改动太子殿的一切事物,除了那些宫人外,这里的一切都跟赵璟还在时一模一样。
云暮道:“哥哥拜佛也好,拜神也好,云暮都不会阻拦你,也请哥哥不要再阻拦我。”
星叶轻叹一声,慢慢往他走去,语重心长地道:“云暮,我的确是想要阻拦你,可我也并不只是在阻拦你。诚然世界是一场疯狂的战争,可只有爱你的人才会顺着你,不爱你的人,那不叫顺从,叫胁迫。”
“云暮。”星叶主动去拉云暮的手,这是继醒来那天两人大吵一架之后,星叶第一次牵他的手。
星叶望着云暮,觉得他熟悉又陌生,他离开西离时云暮才到他胸口的位置,如今他需要对他仰视了,星叶道:“回去吧,跟我一起,别再造成无谓的牺牲了。你自己也知道,这样只会把人逼上梁山......”
“好啊,哥哥。”云暮突然反握住星叶的手,狡黠的目光在他脸上温柔一逡,伸手摸上了星叶的脸,笑道,“等西宁和洛西带人攻破了银川城,我们就走。”
银川——西离和东隅北边的一个要塞关口。
星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容易答应自己,一时高兴,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星叶的脸登时红了。一激动,他倒是忘了,云暮已经长大了。
“没关系。”云暮看着他低笑,“哥哥是云暮的最爱,哥哥怎样亲我都行,就是打我骂我,云暮也绝不反抗。”
星叶的脸变得更烫了。
“哥哥,要和我接个吻吗?”云暮笑着问。
星叶有些犹豫,虽然他知道云暮对他的意思,但他还没想过怎么跟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星叶的情绪最不会隐藏,想了什么在脸上写得清清楚楚,云暮一瞧就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不过也没关系,我等着哥哥就是了。”反正十几年都等过来了。
把星叶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了,只要人在身边,总会有把心交给自己的一天,云暮这样想着,离开太子殿的时候他收到了暗卫的消息。
银川已经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