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语的身影好像和辛梓重合起来,变成季欹记忆里的样子。
辛梓是个心不够细手也不够巧的人,性格大大咧咧,对很多事也不算敏感。圈内常说好演员的天赋之一是“易感”,易于感知,但不够敏感的人往往难以做到这一点。难以感受,相当于难以入戏;但容易入戏的人又很难出戏。辛梓入戏快,出戏快,圈内闻名,好像样样都和常识矛盾,季欹好奇地问过辛梓,如何快速入戏。
后者想了想,回答道:“我其实没怎么入过戏。”
季欹没明白。
辛梓又说:“凭直觉吧。有时候觉得是那样,就那样演了。”
季欹第一次知道她,是初中时看了她演的电影。
那年辛梓二十岁,他十二岁。辛梓第一次登上大荧幕,电影和电视剧都还没像现在这样商业化跟无聊,她算是碰上了好剧本,演了个配角:青春靓丽,但抑郁症跳楼自杀的女学生,拿了当年的最佳女配角。
季欹只觉得,站在高楼上、在风里披散着头发的姐姐长得真好看。女学生跳楼前极短暂地笑了一下——镜头摇晃,那幕场景有些模糊,后来有许多影评人反复讨论,辛梓最后究竟有没有笑,访谈也多次问她,每次都她暧昧的笑搪塞过去;导演说剧本里是没有的,但辛梓是个不能用常理看待的演员。
季欹肯定她笑了,弯弯的嘴角,是一个病人,在逃离痛苦前的释然。
家里经常催促他要快点定好今后人生的发展方向,是企业管理还是经商,还是艺术。季欹在看完了辛梓的电影之后,和父亲说,自己想要当一个演员。
十八岁那年他凭着自己的能力出道,签了天华娱乐,演了两年不痛不痒的小角色;十九岁那年他参演辛梓朋友拍的电影,趁她来探班时上前要了签名;之后是装作偶然的、安排好的、在各类活动上的碰面。
在辛梓第五次拿到影后桂冠的颁奖典礼后,季欹在宴会间握着红酒杯上前祝贺,辛梓打量着他的脸。
她周围不缺这样小鲜肉的巴结,一年多来这样“巧合”地频繁碰面,多多少少也该感受到什么。但季欹这样坦然、自信、处心积虑却饱含耐心,让辛梓有些迷茫。
她歪着头,轻轻将酒杯递过去与他碰杯,之后眨眨眼,问:“你好像真的特别喜欢我?”
季欹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无法承认,因为他一直在辛梓身上找寻当年她所饰演的那个女学生的影子,但辛梓本人却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他头一次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摇了摇头,“我喜欢您演的戏。”
然后他在辛梓的眼睛里看见了兴味,她说:“你是第一个分的这么开的人。”
季欹说了声:“抱歉。”
辛梓笑,“不用道歉。”
借着机会他们莫名其妙地聊了起来,辛梓问他为什么想当演员,他说是因为看了辛梓的第一部电影。他说他被片中的女学生吸引,后来发现演员和角色并不等同,但他还是她的粉丝,尊敬着她演出的每一个角色。
辛梓酒量不算好,聊天时多喝了几杯红酒,听完季欹的话,突然说:“有时候觉得是我杀死了她们。”
她说是她杀死了那些角色。
季欹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大家往往都说是演员赋予角色生命,是演员演活了角色。辛梓却说自己杀死了她们。
辛梓说的很模糊:“我把她们演完,那些自由的形象就定了形,之后我抽身而出,她们不是我,我也没办法作为角色活着——就像生命终结在影视作品里一样。”
季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理解她的话,后来才慢慢明白,旁人可能无法看清,他们觉得辛梓就是角色,角色就是辛梓,只有辛梓本人知道,她从未入戏,角色对她而言一直是“别人”。
她认为自己抢走了角色的“身份”。
而季欹大概是在那个晚上作为一个异性,而不是粉丝,喜欢上辛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