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北海的花开了。
伏龙镇北边的草场上,有一辆马车缓缓行驶。驱车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奴,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老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精气神。他时不时挥鞭,传来声声划破空气的清响。
雪白的骏马撒开步子,嘚嘚前行。马车行驶到一座缓坡,突然朝东边转去。那里有一座供行人休息的凉亭,一对年轻夫妇铺开桌椅板凳,招揽过往行人。凉亭的一侧竖着一只高大竹竿,上面悬着一块儿灰白布条,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马车在酒肆旁边停下。掀开车帘,从车厢里走下两个干瘦少年和两个貌美姑娘。白发老奴早已下车,恭敬矗立一旁。
卖酒夫妇见是四个孩子,连赔笑招客的兴致都欠奉。那粗鄙汉子在洗碗,看来生意不怎么好。清布头巾裹发的沽酒小娘手拿木勺,斜靠在酒缸一旁,显得无所事事。
四个孩子对卖酒夫妇的怠慢丝毫不以为意,落落大方的走进凉亭,选了一张直望北海的桌子坐下。
年纪最小的少年应该是个读书郎,一身蒙学稚童装扮。他朝凉亭外的白发老奴招招手,喊道:“楚爷爷,喝一碗?”
白发老奴羞涩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默默走进凉亭,在另一张桌子前坐下。
青衫少年对老奴龇牙一笑,撇过头朝沽酒小娘喊道:“豆蛾娘,一坛酒。”
坐他旁边的小姑娘啪一巴掌拍在少年后脑勺:“叫蛾姨。”
少年翻了个白眼,喊道:“蛾姨,一坛酒。”
少女狡黠一笑,甜甜地喊道:“豆蛾姐姐,酒给楚爷爷。我们喝水。”
少娘满脸愁容,瞪着一双水灵大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假装苦兮兮的望着一旁稍长的少年,苦道:“大哥,绿竹占我们便宜。”
稍长瞪了他一眼,故作老成道:“叫二姐。”对少年的祸水东引视而不见。
叫绿竹的小姑娘的另一边,想必就是大姐了。大姐在绿竹头上赏了个板栗,佯怒道:“欺负陈子墨很好玩儿?”
“梦竹,我以后不叫你大姐了。”绿竹双手环胸,转过身背对着梦竹,气哼哼的说道。
“大姐,大姐大姐大姐。”被绿竹占了便宜的陈子墨冲梦竹挤眉弄眼。
“大哥,我被欺负了。”绿竹泪眼朦胧的看着对面的少年,苦兮兮的说。四目交汇,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哼哼哈嘿。。。”
四个孩子飞速起身,分作两拨在凉亭里打作一团。
卖酒汉子憨厚傻笑,抱过一坛酒一叠碗分别放在白发老奴和四个孩子所在的桌上。被称呼豆蛾娘的沽酒小娘提着水壶,给四只碗倒满清水。笑道:“陈家的小崽子们,又去看望娘亲?”
四个抱作一团,在地上打闹的孩子好像一下子失去打闹的乐趣。各自松手,默默地坐到板凳上,垂头丧气。
汉子瞪了沽酒小娘一眼,冲白发老奴歉意一笑。白发老奴大碗喝酒,放下碗冲汉子羞涩笑道:“今儿个,清明节。”
汉子点点头,继续洗碗。
四个孩子默默喝着水,只等白发老奴一碗一碗喝光一坛酒。五人鱼贯而出,登上马车,朝北海方向而去。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焚香烧纸的青烟袅袅升起。
沽酒小娘站在凉亭台阶上,望着远去的马车。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孩子啊。”
马车行下缓坡,沿着行人踏出的依稀小路向东行驶。一路上都是从小镇前来为死去家人扫墓烧香的人。
雪白的墓碑整齐的分布在缓坡上,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北海的微冷春风吹过,纸钱燃烧殆尽的灰烬漫天飞舞。
马车行至最东边,孩子们下车。手里拿着香烛纸钱,水果花蓝,一次摆在一座小小墓前。梦竹和哥哥陈子昂点燃香烛纸钱,四个孩子跪在墓前一字排开,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个个尽是泪流满面。
“陈子墨,是你害死娘亲的。”绿竹哭着说。
“住嘴。”陈子昂大声道。
绿竹从未见过最亲近的大哥这么凶过她,一时间越加委屈,自知说错话,便哭得更伤心了。陈子墨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都不说,又趴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
梦竹没有去安慰绿竹,而是绕过她将陈子墨一把拉起。她双手捧着弟弟的白净小脸,心疼道:“别听你二姐瞎说,她就是个小屁孩儿,什么也不懂。”
陈子墨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额头已被磕得乌青红肿。梦竹替他擦干泪水,拉着往回走。他们没有乘车,而是沿着北海岸边徒步。
岸边种植了很多垂柳,细长的柳枝上已经挂满碧绿柳眉。柳绦随风摇摆,在水中荡起层层波纹。藏在水中的游鱼被惊得四下逃窜。
碧草青青,沿着湖堤蔓延向远方。举目望去,是放风筝的奔跑少年。是袖手轻摇秋千的年轻母亲,一颦一笑,眼里藏不住慈爱。仿佛浓得被北海的风吹得到处都是。
陈子墨抬起头看向从小便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姐,楚楚可怜的问道:“绿竹说的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