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过后的第二个月,镇北将军府灯火通明,夜宴正酣。
君梨是在小厨房用的饭。
身为未出阁的女子,她不能抛头露面。即便今晚宴会的主角是他,她还是只能远远的看着前厅那里人影晃动,心有戚戚。
附近的海棠厅不时传出女子的阵阵欢笑,娇语俏音,其乐融融,间隙中夹杂着一声声“娘”和“乖女儿”。
那里也是她的禁地。
她能想象她们的花枝招展,无忧无虑,还有……母慈子孝。
有爹娘的孩子,总是幸福的。
“夫人也真是的,大喜的日子居然让小姐您在这里用饭,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贴身丫鬟云裳看着眼前的饭菜,忍不住嘟囔出声。
那是几个窝头和一盘烧鸡,不知道放了几日了,干巴巴的叫人唏嘘。
“很不错,”君梨故作轻松的拿起筷子,“终于不是咸菜豆腐了。”
低着头咬了一口,如鲠在喉,心里更是另一番滋味。她何尝不觉得委屈,只是抱怨有用吗?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有片瓦遮身,有粟米果腹,她都应该感激。
“如果大公子知道您过的什么日子,一定会……一定会……”云裳欲言又止,嗫嚅好久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对于那个人,她始终一头雾水,他是小姐的未婚夫婿,小姐屡屡被人欺负,他就看不到吗?明明那双眼睛长的那般清澈明亮……
“谁都有困顿的时候,如果你一直指望别人来帮你,终有一日,那个人也会乏的。”君梨强忍住心底的酸涩,清浅的笑着。
“可是……可是……”云裳想说他又算不得别人,找他帮忙不是分内的事吗?
“快吃吧,别磨蹭了。”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微微一笑,拿筷子的手是抖的。月底了,还有一点绣活没赶出来,上午张嬷嬷来催了,今晚必须完工。
想到即将到手的银钱,心里多少有些慰藉。就是手指有些僵硬,眼睛也干涩的紧。最近她日夜赶工,身体明显跟不上了。
云裳撅着嘴,看看她又看看窝头,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想的,宁愿做苦力也不肯去找那个人,他本来就是她命定的夫君,帮个忙怎么了?倘若没有那么多顾虑,说不定她们两个就不用过的这么艰难了。
少顷,君梨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吃食,拿帕子仔细的擦拭唇角,抬眼看到云裳正撒气似的掰着窝头,问道:“吃好了吗?好了就回去吧。”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傻丫头,夜里肚子饿了我可没东西给你,你只有喝水了。”
“小姐!”
她摇摇头,拿帕子包了一个窝头塞云裳怀里,“别犯傻了,再生气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哦。”
两人从小厨房出来,循着原路返回。
正是初冬,空气里挟着丝丝寒意。在抄手游廊的一个拐角处,有个人正往这边过来。
他扶着栏杆,脚下有些不稳。夜风习习,那身绯色衣袍将他的身形勾勒的愈发俊逸。
“是大公子!”云裳比她还激动,原本扶着她胳膊的手箍的更紧了。
两个多月前,宋兰舟去贡院参加乡试,一举夺魁高中解元。
宋老爷曾说待他及冠,身有功名便会将他和她的婚事办了。
瞧这光景,应该是年末新春的时候,再有……两三个月吧。
在她眼里,他是个霁月光风的男子,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相貌和品性也是极好的,在京城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也是众人追捧的最佳婚配对象。
此刻,两人相隔不足数丈,她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的乱跳。
类似的相遇时有发生,在平素的日子里,他柔和如絮,恭而有礼,从未刻意说过什么。只是因了那一层关系,她总是没来由的觉得他对她展露的那份温雅胜于常人。
可是细究起来,他又像天边的云,远处的景,风马牛不相及。
关于婚约,他应该是赞同的吧……否则,怎会平静如此?
这种平静,让她心生妄想又黯然神伤。平静至平淡,古波无澜,是一个适婚男子正常的反应吗?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大公子,您要去哪呀?”一个女子突然现身,煞是亲热的挽住他。
君梨及时收住脚步,闪身躲至荼蘼架下。
“更衣……”宋兰舟低低一声,侧脸向她,醉眼朦胧中渐起笑容,“……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