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五年九月,中书省、门下省及侍中皆恢复旧名。
一百万石稻米,沿着通济渠,从江南成功运抵洛阳。
李隆基御临洛阳码头,亲自督促太仓署、都水监等官吏将这些税粮分批装船。
数十艘船只翔风鼓浪,浩浩荡荡地向关中驶去,如果不出意外,长安百姓半年的口粮就能顺利解决。
九月十一日,日本大使多治比县守率领遣唐使团,应召抵达洛阳城紫微城,在应天门外等候大唐皇帝的接见。
应天门门楼气势宏伟,东西衔接阙楼,左右各有一座朵楼,五座门楼廊庑相连,结为一体。
鱼鳞金瓦烁烁灼眼,玉砌丹庭斗拱交错,仿佛是炽焰中飞出一只火凤凰,迎着灿烂的云霞联翩而起。
三道门孔,十二阙立,火红的燕尾升龙旗,遍插各处。
百官和各国使节肃立御道两旁,万众睢睢,队伍一直排到了端门外。
一位名唤阿倍仲麻吕的日本留学生,翘首跂踵,立在队伍中。
他头戴立乌冠,身穿芡实白色的葵纹宽袖缺胯袍衫和阔腿短裈、尖头蛮靴,手持一把桧扇,另一只手搭起凉棚,目光注视着门楼上的朱红大门。
来到中原,阿倍仲麻吕最盼望的,就是能见到大唐天颜。
开元神武皇帝内圣外王、知人善任,开创了这个国威远播、享誉世界的辉煌盛世,让他无比崇敬和仰慕。
应天门门楼上,只有几位身披锦绣的寺人,静静地肃立在檐下。
不一会儿,数十位披甲执枪的飞骑禁军小跑而至,朱红大门缓缓开启。
李隆基头戴皂色软幞,身穿绛红色暗花袍衫,威仪凛凛地出现在门楼上。
大唐雄风,千流景仰;圣王之业,万国朝宗。
百官和各国使节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另一位名唤吉备真备的遣唐使正俯跪在地上,看见阿倍仲麻吕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仲麻吕,你深慕中国之风,一到长安,就激动地跪下来,亲吻脚下的大地。见了中国皇帝,却为何不跪下来?”
吉备真备伸手扯了扯他的短裈。
阿倍仲麻吕朝着他微微一笑,眼睛却紧紧盯着高高在上的李隆基。
“长安,是我心目中的圣地!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更是我心目中的天照大神!”
半年前,他们同乘一船,从日本难波起航,向中国大陆进发。
在船上,阿倍仲麻吕认识了比他年长三岁的遣唐使吉备真备。
两个年轻人,都怀着入唐学习先进文化的理想,一见面就结为了好友。
历尽千辛万苦,到达日夜向往的长安。
在鸿胪寺卿的带领下,他们考察长安皇宫、市井百街、百工、百戏,参观寺院、道观,还在国子监太学旁听了几堂课。
阿倍仲麻吕白天四处考察,晚上挑灯记录,密密麻麻记了三十多本笔记,深深为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所折服。
河洛正中,四夷来同,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开元神武皇帝。
此时,他心中除了激动还是激动,完全忘记了跪拜。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大唐皇帝是这样的翩然俊雅,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风流倜傥!
吉备真备低着头,悄声道:“你既然说,大唐皇帝是你心目中的天照大神,那你该铺胸纳地,跪拜在他的脚下啊!”
阿倍仲麻吕仿佛没有听见,倾耳拭目,目光依然聚集在那英姿天颜上。
“真备,小时候,我家中悬挂着一张太宗皇帝的画像,他剑眉星目,虎体猿臂,伟岸不凡。一直以为,中国皇帝都是这个模样。没想到,开元神武皇帝是如此年轻有为,更加让我崇拜于他!”
吉备真备急得额头冒出汗来。“仲麻吕,他看到你了!”
阿倍仲麻吕环视四周,诺大的广场,只有他一人傻愣愣地站着。
他终于如梦初醒,一甩广袖,摊开双手,急忙稽颡跪地。
李隆基立在应天门门楼上,虎目灼灼,早已注意到鹤立鸡群的阿倍仲麻吕。
“那白衣郎君是何人?”
高力士道:“是日本留学生阿倍仲麻吕。”
“此人有何特长?”
“听说他天资聪敏,酷爱中原文学,被元正女王选拔为遣唐留学生。他是日本使团中,唯一能说一口流利中原话的。”
李隆基带着几分惊奇,道:“四夷来朝,中原人与其交流,全靠鸿胪寺的译语人转译。虽说日本人有文化的都认得汉字,但能说中原话却是不多的。朕想见一见,看看他有多少才华。”
“奉见典仪过后,老奴安排他到陶光园南侧的琉璃亭,接受陛下的御会。”
李隆基雄视着门楼下的百官和使节,微微颔之。
这天夜里,紫微城里天朗气清,一轮似水秋月,恬澹地照着九洲池。华灯璀璨,沿着屈曲堤岸,一直延伸到远方。
秋风过处,一缕湿冥冥的柳烟薄雾轻轻浮起,笼罩在池面上,将九洲池与月白风清的天穹遥接起来。
池中三岛,仿佛变成了蓬莱仙山,令人目眩神迷。
阿倍仲麻吕站在琉璃亭外,久久没有出声。
琉璃亭朱甍碧瓦、描金绘彩。微黄的灯光,削弱了强烈的红绿对比,看起来比白天更沉稳一些。
鲜红与碧绿的搭配,总是让他有一眼万年的感觉。
那是大唐王朝独有的色调,折射出这个迷人国度的浓烈、深邃和悠远。
“真备,我不想回日本,我想留在大唐,入国子监学习!”沉默许久,阿倍仲麻吕终于说了一句话。
入唐半年时间,所见所闻,比他十九年生涯的总和还要多。
越是考察下去,越是发现大唐还有很多很多领域,是他想要深入探索的。
吉备真备斜睨他一眼。
“刚才在四方馆,大使多治比县守告诉我们,日本留学生请配国子监习业,未被鸿胪寺通过。”
“为什么没通过?”
“今年,国子监的招生名额已经满员,我们要等到明年才能申请了。”
阿倍仲麻吕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失望,很快又变得坚定起来。
“不,我一定要入国子监学习!我要成为其中的佼佼者,还要参加大唐科举考试,成为一名国子进士,在中国朝廷出仕任官!”
吉备真备疑惑地看着阿倍仲麻吕。
且不说,今年入朝受业的学子名额已经满员,大唐朝廷每年招留学生的考试十分严苛,通过的人数很少,就算入学了,成绩不佳者还会被中途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