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乐云也附和道:“我也要向三姐学习。”
“兄弟姊妹几个,就数你最差,”
妈妈孙桂英瞪一眼乐云,说道:“上学期三门不及格,你最应该向你三姐学习。”
乐云一扭头说道:“二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考过不及格。”
孙桂英拍一记乐云肩膀:“你二哥最多两门不及格,可没你这么差,而且初三很努力,考上了县一中,你行吗。”
乐风尴尬说道:“我也要向三妹学习。”
最后只有大姐乐桃低着头,没开腔。
这场面对大姐多少有些刺激,大姐毕竟落榜了。
“咱们全公社拢总就考取了两个中专,另一个是瓦窑坝公社的,是个小子,分数比咱三丫还低11分呢,这要照着古时候的规矩说,咱三丫也算是高中秀才了。——三丫是真给咱家争脸呀……”
老汉儿乐代山边说着,边端起碗来往嘴边挨,“呃——酒呢——”
“你不喝完了吗?”
孙桂英没好气说道。
“再上点。”
“没有了。”
“今儿高兴,再上点。”
孙桂英只得不情愿地起身,用竹斗又舀了一两酒端过来放乐代山面前。
乐代山抿一口酒,咂嘴哈口气,继续说道:“这两天我出门在外,谁见了我都冲我竖大拇指,说我教导有方,教出个女秀才来,我说我就是个庄稼汉,除了种庄稼啥也不会,要说教导那也是她妈教导的,——桂英,我说得没错吧。”
“少来,”
孙桂英抬手推一记老伴胳膊,“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糊弄谁呀,三丫是自个儿出息,咱只管跟着沾光就是了,对吧,三丫。”
乐兰低头抿嘴不说话,脸蛋红红的,闷头骄傲着。
大姐乐桃又瞥了一眼三妹,赶紧又收回眼线去。
“三丫,”
老汉儿冲桌上努努嘴说道,“咱家底儿都在这儿了,这些布票得给你做两身新衣裳,粮票也是刚换的……”
“粮票和钱我都不要,”
乐兰抢断老汉儿的话茬说道,“我们老师说了,考上中专就是吃‘国家粮’了,粮票会发的,每月生活费也会发的,都是国家包干的。”
“就算国家发你生活费,身边那也得留点余钱吧。”
“你老汉儿说得对,”
孙桂英补充道,“大姑娘家家的,总得有个花钱的时候,买个发卡手绢啊啥的,听话啊,一分钱憋死英雄汉呢。”
“我拿5块就够了,剩下的留给大姐二哥,还有四弟和幺妹读书用吧。”
“拿5块太少。”
“那就拿10块,多了我就不去上学了。”
“那成吧。”
在乐风前世的记忆里,三妹乐兰上中专后,每月国家补贴17元生活费,26斤粮票,她每月只花15元,还能存下2元零花,之后的五年中专都没再伸手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粮票也存了不少,存好了就往家里带回来。
“三丫的事说完了,该说说大丫的事了,”
乐代山把头转向大姐乐桃这边,“大丫头,原先你跟老汉儿说过,如果今年没考上学的话,打算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这个老汉儿当时是答应过你的,——眼下三丫考上了中专,二娃子(乐风)接下来读高三,也是关键期,还是在县城寄宿,你今年考分差了点,要是马上又复读一年,这家里劳动力不够啊,——老汉儿想跟你打个商量,复读的事能不能推后一两年再说……”
大姐听完,没言声,低着头,半晌后才轻轻点点头,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洇湿了桌面。
真实的故事发展脉络是:后一年,乐风考上了大学,老汉儿为了多攒点钱,去采石场做苦工,然后弄伤了腰腿。自那以后,大姐乐桃就永远地失去了复读参加高考的机会了。
后来自己一路勤奋读书,一直读完了研究生,以为可以帮到这个家,帮到大姐,但事与愿违,一来只是拿着份死工资,二来自己也要组建家庭。心里带着对大姐和家庭的亏欠感,越是想帮家里,帮大姐,越是力不从心。最后头顶着“凤凰男”的招牌,走过两段失败的婚姻。
活得也是够悲催的。
“你四弟不是读书的料,”
乐代山继续说道,“推后一两年,四弟可以顶个劳力用了,二娃要是没考上学,也是个劳动力,那时候你再复读,你看,你别哭啊……”
乐风一旁听着,呼吸不自禁地急促起来……仿佛心脏都要蹦出来了一般。
在乐风前世的记忆里,大姐是被迫接受了老汉儿的安排,但终究压制不住心里的委屈,——不愿一辈子在农村窝着,以至后来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只在老汉儿过世后才回来过一次,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自己也因为这事的发酵,从此背上沉重的精神及心理包袱,再也没能走出来,以至后来经历的两段失败婚姻都跟此事关联着。
四弟乐云又不学好,屡次犯事,走上了邪路。
幺妹乐荷受不得家庭的压抑氛围,加上从小是由大姐带大的,跟大姐感情很深,在大姐离家后不久,也找着大姐去了,离开了家……最后兄弟姊妹几个,无论事业还是婚姻家庭,没一个顺畅的……
多年以后,乐风回老家来,只见妈妈一个人坐在屋前的坝子里,那份记忆清晰如昨,那份孤独感直接侵蚀到骨髓里……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先得把家庭经营和睦了,然后做事才能顺风顺水。
自己重活一世,决不能让历史重演,决不能让大姐抱憾终身。
“我不同意。”
乐风举起手,同时腾身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