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在王宫侍卫的引领下,来到韩王寝宫,此乃君王休憩之所,一般君王绝不会在此处召见臣子。但这种规矩,到底要不要遵守,也只看君王自己的想法。
至少张平就没有觉得太过奇怪,毕竟以他对韩王的了解,这位无论做出了什么事情,你都无需太过惊讶。自韩王即位以来,下过无数荒诞的政令。将整个朝堂闹得鸡犬不宁,虽然韩王算不上什么圣明贤德之君,但千万不要觉得他是蠢货,无数这般想的人,最后下场都很凄惨。
至少张平觉得这位其实本来是有可能成为一位英明神武的君王的,才能智慧虽算不上顶尖,但也并不差。但就是这样一位被他寄予厚望的人,最后却走上了一条连他都看不懂的道路。他为此时常扼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张家世代侍奉韩王,身居高位,深得君王信重,韩王对他也格外多了几分耐心,哪怕他时常劝诫,有时候说的话,甚至有冒犯之嫌,但韩王却一直忍耐住了,最多摆摆脸色,显露不悦之态,但却从未惩罚过他,君不负臣,则臣必不负君。张平就是这样的人,至少在他看来,韩王待他张家是不薄的,这份君臣恩义,不容得他去背叛。
说实话,走到他这个位置,并非没有脱离韩国的机会,甚至连秦王嬴稷都曾数次派人接触过他,且许以高官厚禄,甚至封侯拜相,来拉拢他。就因为知道他的才能,毕竟明眼人都知道,韩国走到如今,并非他这个宰相之过,而他能支撑韩国平稳的走到如今,已经说明他才能过人。
其他国家那些细作使臣,同样也是如此,但都被他一一拒绝。甚至连一丝迟疑也没有,人之一生,所求不过衣食住行。如今,他衣有罗绮锦缎,食有膏粱美酒,住有亭宅楼阁,行有香车宝马,而这一切皆来自于韩王赏赐,来自于韩民供养,没有韩国又岂会有张家的今日,虽然困顿于韩国,受限于现实,很可能没法让他施展自己的抱负和才能,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贪得无厌,乃是大忌。所以面对诸国之招揽,他向来不屑一顾,或许这便是韩王一直敬重他的原因。
进入殿内,他发现殿内的灯光有些昏暗,有许多地方的灯烛并未点亮。之前有人进来掌灯,只是点燃数盏,便被韩王驱走,是以才会有这般景象。
“见过王上!”张平行礼,虽然韩王对他十分信任,但他的礼数却从未欠缺过,哪怕韩王多次对他说,无需拘礼,他也一如既往,在他看来,这是作为臣子的本分,不能仗着君王之宠爱而得意忘形。
韩王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张平,然后点了点头:“起来吧,这里又没外人!寡人这一生被无数人跪拜,早就不在意这个了!”
韩王的语气之中仅有一丝洒脱和释然,这种细微的情绪变化,别人或许无法察觉,但张平却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其他朝臣或许觉得韩王乖戾善变,但张平却对他非常了解,有时候甚至能够猜到他心中所想。
张平起身,然后在侍从的指引之下寻了一个座位,与韩王遥遥相对。微风浮动,烛火摇曳,本就昏暗的大殿之内,闪动着的阴影如同跳跃的恶鬼。
“王上召我何事?”张平并未废话,他知道韩王既然找自己,那就一定是有事情的,否则已经这个时辰了,也没必要让自己夜中入宫。
“韩国若亡,是寡人之过吗?”韩王突然发问,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诡诈试探,这只是一句单纯的疑问。或许他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若是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问出这个问题的。
张平陷入沉默,而后许久才摇了摇头:“非王上之过!而且,韩也未亡!王上,如今我韩国,情势虽然危急,但仍旧还是有着机会的,只需我们妥善解决上党之危,便能获得喘息之机,臣会立刻联络诸国,合纵抗秦,韩国若灭,于他国何利?”
“大秦东出之策是早已定下的,谁也拦不住,而我们只是躺在他门口的一颗绊脚石,还是那种能随意被搬走的绊脚石,当我们拦不住的时候,燕、魏、齐、楚、赵,便要着急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出手的,不可能坐视不理,否则大秦的刀锋终有一天,也会砍到他们身上!”
此系存亡之秋,韩国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这种时候断然是不可迟疑的。如今来看上党之地是断然保不住的,即便他向诸国求援,最后能够达成合纵抗击,那时恐怕上党也已经丢失了,已经丢失的东西想要拿回来,难度可就大了。所以现在应该更加清醒一些,想办法拖住大秦的脚步,给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去联络诸国。拖得太久就危险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大秦的兵锋已至城下,再想有动作也是回天乏术。
韩王点了点头:“寡人明白,这些年来,我一直视大秦为盟友,甚至不惜与诸国反目,为的便是保全自己,如今大秦背信弃义,诸国再怎么不愿意,也要出手的,只是时间早晚!”
当然了,这其实是一种自我安慰。其他国家的确可能会合纵抗秦。但却并不一定会帮助韩国。因为韩国亡不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今的韩国实力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太孱弱了,诸国怕是都看不上他这三瓜俩枣。
但有一点也是真的,以前韩国处在这个位置,虽然自身实力并不怎么样,但毕竟是五战之地,可以作为大秦与诸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哪怕日子艰难一些,但至少诸国之间都会有一些缓和的余地,一旦韩国灭亡,那大秦的触角便会直接伸向东方,与诸国接壤,东出之路将会彻底打开。大秦的威胁也将会直接被摆上明面,那些国家,一旦有了切肤之痛,不愁他们不会发兵,今日之韩,便是明日之自己,谁也不敢怠慢。
“那就请王上下令,不要再迟疑了。如今形势,已成定局,我等该想的是如何为韩国争取更好的条件,至少度过眼前的危机!”张平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切忌优柔寡断,该舍弃的东西就该大胆舍弃,既然上党之地注定保不住,那便果断一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