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想了想,亦是好奇般靠了上去。
探春方一把试卷摊开,整个屋里随即静谧下来。
六双美眸瞧见一手方正的台阁体,眼眸瞬间睁圆,众人赞不绝口。
“这字体写得真好,可惜是拓本,不是那位的字迹。”惜春那双杏眸显出几分可惜。
“我听金买办对老爷传禀,那拓印之人说了,原卷比这字体还要漂亮方正。”一旁的侍书忙将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
宝玉听了,脸色登时拉了下来,心里头腻歪得很。方才吴新登他们恭维的话语,犹在耳旁。
林黛玉那双美眸瞥见宝玉的脸色不好,漆黑的眼珠一转,遂掩嘴笑道:
“呦,单论他这手乌黑、方正的台阁体。遑论他的策论、经义诗赋作得如何,倘或我是考官,定会给他一个好名次。”
林黛玉话落,屋里的气氛随之一滞。
心思通透之人已经品出林黛玉话中之意。
探春一直垂首盯着上面工整的卷面,并没有察觉到宝二哥的面色异常。
这时听见林姐姐所说,英眉轻蹙,接过话头道:“林姐姐,经义与策论我不好说。”
“可这竹赋,写的却是极好。”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探春如泉水那般涓涓细流念毕,其余诸人慢慢品味起来。
贾宝玉的心头老不自在了。
但话又说回来,不得不说,他亦是极为满意此赋。
然则,待他瞥见林妹妹那双灵性的美眸,正紧紧盯着二姐姐手上的卷子。贾宝玉的心头顿时烦躁起来。
这首竹赋一出,林黛玉那张愈显绝色姿容的脸蛋,微微泛起一丝红晕。
她只觉两颊如火球般滚过,方才自己说的那番话,竟被那未曾谋面的人,似狠狠地讥笑一番。
真是讨人嫌!
恰在此时,帘子再次被人掀开,从外面露出王夫人的丫鬟彩云来。
彩云没留心屋里的气氛有异,笑着与诸位姑娘打了声招呼,方才与宝二爷说道:“宝二爷,老爷请你往梦坡斋去一趟。”
宝玉听后,脸色一变,老爷这是又要拿那位当正面教材。好唤自己过去训斥一顿?
彩云见宝二爷身体簌簌发抖,想笑又不敢笑。忙上前拉起二爷就往门外走,老爷可是下了严令的。
宝玉虽被彩云拉着走,一步却挪不了三寸。彩云急了,只好回身去推宝二爷。
宝玉担心彩云受累,唯有挨门蹭着走。
诸姊妹见宝玉那番不情不愿的状况,纷纷掩嘴娇笑起来。
经这番打岔,屋里的气氛稍稍松弛了下来。
“好诗!以竹寓人,不畏艰辛、不随波逐流。此诗果真当得起案首之称。”薛宝钗美眸一转,还有一句话她没有当面点出来。
仅凭此诗,足见那位是一个坚韧顽强、不屈不挠之人。
薛宝钗话落。
屋里众人神色各异。
湘云一知半解,跟随着惜春摇头晃脑般念着那七言绝句。
迎春细细品味,丰润肌肤微感发热。毕竟,这位未曾谋面的人,老爷有意要在她和探春当中挑选一位,与之定亲!
这时,探春神色微异,英眉不知不觉蹙了起来,诧异道:“咦,这里有一行小字。
说是他某年某月某日,曾在扬州街头偶遇一游方老道士,此诗乃他与那老道士闲话时偶有所得,名曰竹石。”
探春话落,薛宝钗面色一滞,她那张愈见温婉妍丽的脸容,微微发热。
合着这德品,赞美的却是那位老道士?
这人,真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惜春听后,美眸一转,朝一旁的入画吩咐道:“快取我画板来。”
“姑娘,方才我仔细瞧过了,这个箱子里面有一块画板,想是林姑爷那边替你准备的。”入画赶紧伸手一指,“林姑父可真细心哩。”
众人听后,不住点着螓首。望向林黛玉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
林黛玉那双罥烟眉,明显有了几分喜色。遂招呼着众人挑拣礼物。
惜春不再说话,兴冲冲地拿起画板,待入画替她磨好墨水,马上提笔绘一幅竹画。
这么好的诗,当要拓入她的竹画里面才行。
探春趁着众人靠拢在四妹妹身旁,不动声色地卷起试卷,顺势便藏进袖口里面,压低音量问了一句侍书:“泽大哥可进府了?”
“未曾,听那金买办所说,林姑爷吩咐泽六爷办事,兴许能赶在中秋前回来。”
却说贾宝玉那头,他面色煞白地被彩云拉着出了三间抱厦。
“好姐姐,你快与我说说,可知老爷唤我过去作甚?”
彩云这时已经松开宝二爷的手,闻言却是头也不回,只想着尽快把宝二爷请到梦坡斋,好把老爷交代的事情办妥。
宝玉见对方没有理睬自己,只好在心里暗道一声无趣,一主一仆走在荣庆堂和荣禧堂的夹道里,谁也没有说话。
正当宝玉了无生趣时,蓦地在绮霰斋门口见着那位喜鹊。顿时便把要去见老爷的念头抛之脑后。
“好姐姐,你成日在此地看守这个破地方,也忒无趣了些。不若你跟了我罢,随我去我那院里当差。”
“保管叫你不用做这些扫晒之事。过不了几月,我便把你从二等丫鬟提至一等丫鬟,和袭人领一样的月俸。如何?”
这位名唤喜鹊的二等丫鬟,于一年前被贾府有头有脸的赖嬷嬷送给老太太。不承想,却被老爷从老太太手里讨了过去。
这一年来,她上午在老太太那边受一等丫鬟的调教,下午便过来绮霰斋打扫,已经是她一年来过习惯的日子。
这时见到宝二爷,喜鹊素手里的笤帚停了下来。
小嘴一撅冷笑道:“好呀,劳驾宝二爷去和老爷说,但凡老爷点了头,我便拾掇我的东西往宝二爷院里去。”
说来也真真是天下奇闻之事!
一年来,她还未曾见过一面她的主子。
而与她同时进入府里的丫鬟,已经有人领了好几个月的一等丫鬟月俸。
要说喜鹊心里对那位主子没有怨言,倒也说不过去。
贾宝玉听完,登时扭头就走。
另一旁的彩云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与喜鹊点点头,复又迈腿追上怏怏不乐的宝二爷。
……
……
同一时间,长江出海口。
承熙六年六月十六,今日宜安葬、破土、立碑、成服、除服、入殓、移柩。
彼时,天穹下阴云密布,狂涛怒吼。
海面上的上百艘战船宛如一座座巨大的山峰,横亘在海天之间。
其中一艘三桅炮船的甲板上面。
众披甲的水师,正三三两两闭目盘坐,静待大战的到来。
“不好了,我一进门就瞧见那位书生在打大人!”
一位总旗慌慌张张地来到甲板,朝养精蓄锐衣着百户之身,背插认旗的三人跑去。
刘、关、张三位百户听后,神色大变。急忙招呼众人抄家伙,起身便往千户柳大人的船舱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