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小子有惑。”
黄天稍稍思索片刻,向魏公拱手作揖,诚心求教。
“有惑就问。”
魏公又浅浅饮了一口茶水,顺一顺自己的气息。
黄天拎起茶壶,往几乎见底的茶盏里添了一些茶水,至七分满,方才问道:“小子疑惑,为何魏公会在这时看上小子,要收小子做魏公的学生?
小子自问,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就算侥幸无意间学会了魏公的‘天心法’,又如何?
小子修行资质低劣,可不仅仅是武道资质低劣,习武学道修佛皆不太成,读书也是一样。
没有儒道修为支撑的‘天心法’,想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这些话是黄天心里确实存在的疑惑。
总不好当着魏公的面,用神通“移星换斗”去推测天机。
而且,天机是天机,人心是人心,两者并不等同,甚至差异极大。
顿了顿,魏公语重心长感慨:“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门的修行八纲。可太多儒门士子,越往后修行,越难保持心正意诚。心不正,意不诚,就算身修、家齐,可以治国,乃至平天下,又如何?心有挂碍,不得自由啊!”
随即语气怅然说道:“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也没什么益处。今天,我必须来,你也必须成为我的学生,明白了吗?”
魏公就在这里,黄天索性直接询问。
魏公没有拒绝,左臂顺势搭在黄天双手之上,领着黄天向藏书阁外走去。
黄天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说完,魏公定定地看着黄天,满是疲倦的眼中,透着真诚,以及一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魏公双手击掌,似乎很是赞同黄天能坚持这么询问,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黄天这个行为的欣赏。
此乃老夫人生一大身不由己之事。
任何人说他不止是一境力士,是二境武夫,都要拿出切实的证据来。
魏公眼中的笑意敛去,恢复先前的疲倦状态,声音微沉,“一境力士就一境力士吧,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问得好。”
黄天听着,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黄天坦然迎着魏公的注视,直接问道:“魏公,小子还是那个疑惑,为何是现在,为何是我?”
谁主张,谁举证。
胸怀大志又如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境力士?”
“嗯。”
魏公不管黄天听没听懂,径自说道:
“人处尘世间,往往身不由己。
听完黄天的询问,魏公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语气皆很疲倦反问,“武修四境绝顶有明势、悟意、我域、无矩四个阶段,所谓无矩,便是随心所欲而无矩。这其实是我儒家的一个十分高深的思想境界,被武修拿去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黄天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这个话题就此略过。
有此两桩身不由己之事,不想抱憾终身,想要在临死之前,找到一个可以继承老夫遗志的人,不可以吗?
有此两桩身不由己之事,老夫想在临死之前,任性一回,不可以吗?”
不然的话,无论谁来问,他就是一个一境力士!
“好。”
魏公也是这么认为的,继续说道:“武修讲究勇猛精进,心思越纯粹越好,意志越坚定越好。儒门士子其实也是如此。但儒门士子可以做到意志无比坚定,却往往无法做到心思那么纯粹。”
魏公放下手中的茶盏,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有些明白。”
“唉!”
老夫蒙陛下恩宠,摘出废太子篡逆一案,自攘奸卫天牢之中起复,升为侍中,但老夫的身体衰败,命数已定,宛如风中残烛,无有余日。
黄天点点头,又摇摇头,“又有些不明白。不过我知道,不管我到底明不明白,我都必须成为魏公的学生,也必然会成为魏公的学生。”
“当然。”
魏公充满疲倦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真的只是一境力士?”
老夫受陛下之命,忝为太子宾客,侍从规谏,赞相礼仪,职为规劝太子,引导太子,奈何废太子不听老夫规劝,以致后来做下偌大错事。
他又不是儒门士子,也不想做儒门士子。
黄天没有去问,既然觉得不重要,为何还要探究,只是静静等着魏公接下来的话。
魏公说的话,他能听懂,但有些不能理解,为何要与他说这些。
一边说着,魏公一边仰头看了一下藏书阁的天花板。
此乃老夫人生又一大身不由己之事。
可不表明黄天想要弃武从文。
黄天咧嘴自嘲一笑:“魏公啊,我只是一个一境力士,怎么能懂四境绝顶的事?”
很多人心层面的想法、变化、计划等等,是无法从天机层面完全测算出来的。
顺势进了云山书院,进了藏书阁,看多一些书,只是为了充实自己,让自己知道的更多一些而已。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魏某人的学生了。既然是我魏某人的学生,有些事,就不能一直不明不白。”
一边慢慢向外走着,魏公一边慢慢说道。
黄天闻言,心有所感,张口欲言,却又止住。
他突然间觉得,现在的自己,不需要多说什么,不需要多做什么,一切听从魏公的安排,就是最好的选择。
抱着这样的想法,黄天循着自己的直觉,诚恳应道:“是,先生,学生明白了。”
“好!好!好!”
魏公听到黄天话中的“先生”与“学生”两个词,脸上浮现出很是开心的笑容。
旋即,魏公意味深长说道:“虽有鱼目混珠一说,但,是金子总会发光。
你先前蛰伏在攘奸卫天牢里,做一个小小的狱卒,我不去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做,这是你自己的秘密。
但你父亲是黄唯明,你母亲是白芸,注定你无法隐去你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存在感无法隐去,就会有人时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关注你周边发生的一切事情。
或许,很多事情在明面上与你没有关系,但是它们发生在你身周,在有心人眼里,就与你有很强的关系了。
我是这么想的,祝青鸾是这么想的,张仲坚是这么想的,申国公是这么想的,许宗训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基于某些原因,或许会对你展开一些试探,但没有采取直接的行动。”
黄天静静听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