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霸、毌丘兴、费曜的人马完全可以增援,但他们没有这么做,我猜已经是得到了曹真的提前授意。”
这话一出,刘云就更纳闷了。
“你的意思是,曹真是故意让你死?”
成公英已经不想管这么多了。
“曹子丹毕竟太年轻,在陇右没有威望,也没立下足以服众的军功。”
“夏侯霸、毌丘兴都不会服他。”
“所以在你佯装南下后,莪们担心你会走临津渡,主张追击,以免曹操追责。”
“可他明知你不可能南下,仍是要我渡河,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你若在,他可以保全兵力,然后借着我的死,来证实自己的眼光。”
“你若不在,他便可以亲率大军袭扰河湟,断你退路,此人无论是战术还是心术,都远比你看到的更可怕。”
“从今往后,陇右军将被他掌控的服服帖帖,夏侯霸、毌丘兴、费曜这些人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一个新的统帅,面对派系众多的新军团,不仅需要磨合,还需要建立足够的威信。
这一点在三国时代很常见。
正如周瑜打江陵,程普跟他对着干。
陆逊在夷陵之战时,他也指挥不动人。
曹家将领在前线互相埋雷,互坑也不是一两回了。
在刘升之打赢张郃之前,汉川里的鬼卒也不愿意听他的。
军队里的派系越多,统帅的指挥难度就越大,战略执行的效率就更难提高。
像曹家这样动辄数万人组建的大部队,就更加等级分明了。
夏侯霸是夏侯渊嫡系,也是次子,本来是有资格接任军团统帅的。
毌丘兴是关中军团旧部,从安定太守的位子上调过来的老臣。
成公英是韩遂旧部,曹操亲自任命的陇右军师。
这三个人资历都比他要老。
时常有人顶撞他。
实际上,曹真这一次拿成公英的人头立威,也算是给了其他陇右将领一个警告。
不听我的是吧,那你们自己上。
我不派援军,什么下场你们自己承担。
同时兼具降将、关西人身份的成公英成为了曹真立威的工具。
所以当毌丘兴急着要增援的时候,曹真只说解救夏侯霸,可没人管成公英。
“那你为什么不反?”刘云不解道:“给曹家当狗使唤,很过瘾?”
成公英笑了:“你以为,我后来投奔曹操,苟且偷生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这群跟着我的凉州兄弟投降后都能活着,都能吃口饭!都能回家看看他们的爹娘。”
“我没得选!”
“说实话,看着你一路北上,收服河湟,收服河右,将凉州人团结到一起,我很开心。”
“在你之前,除了董卓、韩遂没人做到过,你愿意给凉州人一条活路,这里的健儿,无论是汉人还是羌人,都将甘心为你流血。”
成公英眼神凝滞,说完心里话,只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
“但是,刘备比起曹操,势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你就算把凉州人的血榨干,也是打不赢魏国的。”
“更何况,魏国的将士不是没有人才,只是曹操定下的制度,决定了多数士兵不敢死,将领不敢和睦。”
“在三月开春前,郭淮就曾给邺城上书过,请求陇右军团的士兵轮休,安抚死去的将士,并提出了一系列改革的措施。”
“可是,邺城方面全都拒绝了,曹操只是说,‘郭伯济自是一世良才,然而军中事务,今后不必在言’。”
说到这,刘云的心里的确咯噔了一下。
汉川之战好像把郭淮打醒了。
他是第一个意识到魏军制度出了问题,并且想改变的将军。
若是曹操真的开始改变霸道路线,走汉朝王道霸道杂糅的老路,那对于孙刘来说,就真是个灾难了……
好在……
争霸天下的这么多年里,曹家积攒了太多的利益纠葛。
维护生人妇、军户、屯田奴、宗亲制度的利益团体可是数不清的。
荀彧曾经带头反对过,但是没用……
这一套畸形的制度发展成今天这个庞然大物,是曹操一手决定的。
就算再畸形,曹家也必须沿用,否则根基破坏,他就只能等着灭亡。
用了几十年的制度,现在想改?
积重难返……
魏国现在要么就沿着曹操这套以天下为刍狗,把人力物力剥削到极限的路子,以蛮力荡平天下。
要么,就等着整个魏国境内的所有反对的势力联合起来把曹家反噬殆尽吧。
“对于刘备而言,活着的曹操其实并不可怕,所有的人都被他捏在掌心,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无法发挥全力。”
“但他若是死了,出来一个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明君,你们才会看到大魏的将士有多能打。”
“到了那一天,凉州人将为你流干身上的血。”
“刘升之,你还能让天下英雄尽低头吗?你还能坚持本心,和凉州人和睦共处吗?”
刘云闻言笑了笑,战场到了最后一刻,他紧握腰间鸳鸯剑,和成公英双目对视。
“我当然能,你担心的过多了。”
“如今,刘使君假翼荆楚,翻飞凉益,纵横关中,只待一时。”
“曹家在变强,刘家也同样!”
“我还是那句话!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纵使曹家卷天下而来,我!带着这群羌胡、蛮夷、流民、生口、破之必矣!”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剑芒刀光一闪而过,二人同时发力。
俄顷,胜负已分。
成公英的刀口断裂,狼狈的倒在地上,整个胸口裂开了一道血线。
他的呼吸开始减缓,身体逐渐冰凉。
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不过,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痛苦,反而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好啊!”
“好啊……”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但你要记住,凉州人的血也是红色的,我们也有心,我们也有肝,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
“战后,别忘了凉州人为刘备卖过命。”
“这是你对所有凉州人的承诺……”
……
呼。
刘云缓缓蹲在成公英的面前,给他合上了双眼。
这个西凉健儿,一生光明磊落,不曾有负于人。
身中八刀仍在死战。
虽然是敌人,但的确难能可贵。
而曹真将己方杂牌兵送出去立威的手段,也着实让刘云感到了悲凉。
一股无名之火在他的胸中乱窜。
就因为成公英当众出头顶撞他,就因为他是降将。
所以打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任何一人来救他,费曜反而撤去了渡船和皮筏,让他们活活在这里被消耗死。
派系斗争的可悲之处就在这里。
我知道这一仗可能会输,我也知道这一仗不能输。
但是比起自家军队的减员,我更希望看到政权内部的敌人和外部的敌人互相消耗。
“天下攘攘,皆为利来。”
“敌我双方在国运之战的关键时候,都出现了派系之争。”
打仗慢慢变成了比烂。
哪边政权烂的更透,哪边就死得更惨。
亦或者说,三国时代的战争,刘孙曹,本身就没有赢家,只有士族豪强是赢家。
曹叡那么精明的人物,打赢了吴蜀,压制了鲜卑,会料到他赢着赢着国家就被司马懿偷了吗?
孙权也没想到过,他一手提拔的陆逊,到头来权势大到了一手遮天,还得是他自己亲手去解决。
躲在幕后的刘禅也阻止不了蜀中豪族日益强盛,到最后出卖国家。
感慨之际,句扶挠头而来。
“护军……你刚砍断的是我的刀。”
刘云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板楯蛮,就是小气……
“战场上这么多,自己赶紧去换一把。”
“然后,带着你的人渡过青石津,跟王平会合,追击夏侯霸。”
“曹真心思深沉,果断狠辣,这是难得能打击他的机会。”
这一仗,刘云虽然打赢了。
但是仍然觉得恼火得很。
曹家把降将、把关西人不当人的做法,彻底唤醒了睡龙之怒!
只有从底层熬起来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命运被人操控的无力和愤懑!
“令明,传令全军渡过新津渡!”
“我必要在此,把曹真打的魂飞魄散!”
“把曹家的每一个宗亲,全部打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