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白日,却晦暗如夜。分明晦暗如夜,却又被火光映如白昼。
大火舞若冲破结界降临人间的妖魔鬼怪,正竭尽全力吞噬一切所触之物,无限绵延人们的痛苦跟恐慌。
青女盯着眼前的异象,心神跟着视线沉浸在火舌摇曳之中,仿佛听不见耳畔盘旋不尽的嘶喊尖叫。她多年的心血正在火舌舔舐下一点点消亡殆尽。起初只是一张纸、一尺布,而后是一根柱、一面墙,直至整间眉生馆都被吞吃入腹,她都一动不动地盯着,恍若已失了三魂七魄,淡漠得诡异,与周遭流离失所的人群截然不同。
乐仓儿急匆匆地跑来,她这才有了些许反应。
“妈妈……”口齿伶俐的小厮此时却像刚长出舌头,吞吞吐吐。
“人怎么样?”
“都好呢。掌班安顿妥当了,人都在,没出什么岔子。”
“那就好。”青女瞥见他犹犹豫豫的模样,追问,“怎么?”
乐仓儿脸皱成了一团,悲伤比青女还多。“妈妈,咱们真的要做得这么绝吗?……多可惜啊。”
青女示意他噤声,提防地四下梭巡了一圈,才又道:“小心说话,莫要让人听了去,就是姑娘们也不行,你一个字也不能说漏,知道吗?”
“懂得懂得。”
“只要人不受伤,这点身外之物,没便没了。”更何况,眼下连这点东西,都不属于她了。当从陈治口中得知眉生馆已经悄然易主,不再受教内控制,她就清醒认得,这楼,留不得了。留下即是祸患,也是进退两难。与其夹在朝廷,不,该说是小兴王祁时见与无为教之间,那倒不如破釜沉舟,给自己和同伴们闯一条生路。
青女心中并非没有痛惜,毕竟是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算半个家了,只是这些比起人而言,都算不得什么。
此刻她唯一焦虑的,是头顶这片厚如天宫城墙的乌云。决心放火之时,她预期有大雨降下,不早不晚,此时该是正好,但时候到了,却只听风声迟迟不见雨点。空气中水汽浓得仿佛只要有人朝那乌云捅上一针,登时就会大雨倾盆一样,可偏偏就差那一下。更糟的是,风大到出乎她的意料,火势蔓延的速度也渐渐快要超过她所预估的范围。
眼下着火的地方还只是无为教的各处斋堂,可再过一时半刻,任凭这股风催动火星,那势必会失控,殃及城池。
青女这步险棋之险,是连她自己都害怕的程度。要知道,她是能豁出命去,也不眨眨眼的。
青女左手捏住右手,试图让它们互相制止彼此的颤抖。
“有件事要麻烦你劳苦了,”她对乐仓儿吩咐说,“你带几个腿脚麻利的且去各城门探探虚实,看看有没有可能突破防备。”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唯西边的通太门离得最远,受影响最低,可它也是唯一因为临江而不设瓮城的城门,比别处都好闯,又被乱炸了一通,此时起了骚乱,牢子们应接不暇,警戒应该最为薄弱。”
“若我猜的不错,劳堂主或许会带人从那里闯出城。他们能不能成功脱险,就看今日这场火情了。若找到人,尽全力助他们出去。”
乐仓儿眼神一定,用力点头。“好。”
“若警戒依然严密,你该当如何应对?”青女不放心,又问。
“还能怎样,就哭天喊地地煽动一番,大闹一场呗,让人吵得越凶越好。妈妈吩咐过的,我记着呢。”
“没错,要造势逼迫那些牢子们开门,”青女微微点头,“速去吧。”
乐仓儿应声,转身撒开腿就一溜烟儿地没影了。
青女长长叹息一声。如今她已无路可退,只能向上祈求,一切顺遂。
城中有人急着出去,自然也有人急着进来。
十里外的罩子铺,正有两串马蹄催促得急切。马背上的人颠簸了数个时辰,已然在崩溃的边缘,全靠一股信念吊着精气神,稍稍懈怠半分,恐都会重重跌下马背来,再爬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