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黄的烛灯下,赵勇讲起案情:
原来,在陈义遇袭后的第二天晚上,数名凶徒冒充缇骑夜闯张家湾。
他们手持校尉令牌,矫旨逮捕巡检司主官和值守兵丁。
随后,便在司署内大肆搜掠,劫走官银七百余两。
临走前,凶徒还用假封条封了巡检司大门,然后大摇大摆地出城逃遁。
直到巡检司内有人大声呼救,赶来的官差忍不住派人翻墙入内查看,才发现里面被屠了个血流成河。
包括正巡检官金成威在内,张家湾巡检司总计七人遇害,现场惨不忍睹。
陈义大感震惊,连忙问道:“杀官劫银……难道凶徒还伪造了驾帖?难道守城兵丁和巡检司的人都不勘验驾帖吗?”
赵勇长叹一声道:“最近几年,上头越来越不讲规矩,经常只传圣令,不发驾帖,或一帖拿多人。咱们奉旨办事,外头也不敢说什么……巡检司主官才正九品,哪有人敢问什么驾帖,稀里糊涂就被宰贼人全宰了。”
陈义听完默默无语,心中暗叹天启朝司法崩坏,已到祸害至深的地步。
按朝廷律例,若皇帝下令抓捕人犯,须先由司礼监盖印出具驾帖,然后刑科给事中对照题本核验佥签,最后才轮到缇骑持帖拿人。
特别是拘捕朝廷命官时,缇骑必须当众出示驾帖,大声宣读拘捕事由。
且一帖只许抓捕一人,不允许以一帖逮捕多人,更不允许逮捕与案件无关的人。
如果缇骑远赴外省抓拿钦犯,还须持司礼监、刑部、都察院共同出具的“精微印信勘合批文”,才算手续完备。
否则,不仅地方官府有权不予配合,犯人甚至可以拒捕。
万历年间,就出过这样的事。
当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权势滔天,私自派缇骑抓捕政敌高拱,欲刑讯逼取供词。
高拱当面诘问校尉,索要驾帖来看。那校尉理屈词穷,只得改口说是去慰问的。
所以说,驾帖和后世的逮捕令差不多,既是手续完备的证明,也是防止冤假错案的保险。
如今缇骑没有驾帖就可以拿人,漏洞极大,给了凶徒可乘之机。
凶徒光明正大地叩开城门,事成之后又大摇大摆地出城,像极了缇骑平日做派。就连守城将官都没敢疑心阻拦,更别提官阶更低巡检官了。
陈义苦涩地问道:“凶徒所持令牌,莫非就是我的那面?”
赵勇点点头,示意对方猜得没错。
据夜值城门的守备营把总供述,凶徒叩城时所持令牌为校尉牌,自称西司房巡捕校尉陈义。
巡检司内侥幸生还者也指证,下令动手杀人的假缇骑也曾自称陈义。
两方供词直指同一个人,证据确凿,所以南镇抚司才连夜下发拘捕文书——逮捕陈义是锦衣卫内务,不需要驾帖。
赵勇是西城十个小旗官之一,看过那张拘捕文书,对案情了解得比较清楚,原委讲得很详细。
陈义一边仔细倾听,一边在心中不断思索,越听越觉得该案夸张得离谱。
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地位超然,任何人胆敢假冒都是死罪。
如果凶徒仅在城外抢劫几个行商,得手后毁尸灭迹,还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行商都是外地人,苦主远在千里之外,官府不一定卖力追查,也不会发现有人冒充。
可他们竟公然夜闯官衙,抢劫官银并诛杀朝廷命官,气焰之嚣张,令人匪夷所思。
要知道,张家湾城虽不是通州治所,却也是水路要冲之地。
自从通惠河淤塞,张家湾就取代通州城,成为大运河的终点。
沿大运河北来的船只在城外码头卸货,每日多达数十船。
城内,到处都是屯放货物的仓库、各部分司的官署,还有官办木料厂、料砖厂、铁锚厂等等大型作坊。
城内一街两巷店铺林立,商号栉比,商客云集,热闹程度堪比京城。
为了保证张家湾城的安全,朝廷还特地派京营数百官兵驻守,城防极其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