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了一抹失落。
即便是这种情绪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可小安这一缕神魂同他之间的所有一切,那一幕幕皆是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不知为何面对着面前的这位温和的先生,她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他果然是没有看出自己的不同吗?
来时,还特意让茴香帮着打扮了一些,虽然她也没有看出自己的不同,只是觉得胭脂敷在脸颊上,微微有些不适。
微风裹挟着雪霁,吹在脸上有些清凉,撩起了女将军面颊上的薄纱,淡淡薄妆,修饰得恰到好处。
两人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陆尘然隐隐约约能闻得到鼻尖传来的阵阵幽香。
这是上一次在佳木郡,他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她的身上擦拭了胭脂香薰,这种味道,陆尘然并不讨厌。
虽然这女将军并没有让自己送,但至少还是要送出这片桐林的。
雪慢悠悠地下着,落在地上,黏在两人的身上,气氛一时间沉默的可怕。
“安城隍擦了东西?”
女将军的瞳孔微微缩了缩,继而她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白衫先生,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嗯。”
只是这一声‘嗯’,尾音却有些颤。
陆尘然笑了笑:
“很适合你。”
“为何?”
安道韫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看着他。
陆尘然眨了眨眼,倒是没有想到这位城隍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斟酌了一会儿后,还是认真的开口道:
“安城隍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声音也是。”
“啊,哦。”
“啊哦?”
“哦。”
陆尘然有些尴尬地笑笑。
却是发现这个冷冰冰的女将军,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将军原本是英气一点的,不过这妆容倒是让将军看上去更有女人味儿了。”
雾霭夹杂着雪花,午后的阳光藏在云中。
安道韫轻轻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胸中的那一股失落之意,却是这么地消散了,就如同方才升腾而起之时一般,一样的莫名其妙。
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能看到了桐林的出口,陆尘然停下了脚步:
“那安城隍慢走。”
“嗯。”
“就不送了?”
“嗯。”
安道韫仰头,望着那一只只飞的惬意的纸鹤,突然回过头来,看着陆尘然:
“不要叫我将军了。”
陆尘然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望着她:
“安城隍?”
“安道韫。”
“啊?”
女将军的嘴角浅浅地弯出了一抹弧度。
她这来之不易的笑容很美,极美。
那微弯的弧角,从每一个角度都能看出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赏心悦目:
“陆先生,再见了。”
话语落下,女将军的身影便是缓缓地弥散在了天际之间,伴随着那飞舞盘旋在不咸山上空的只只纸鹤,朝着北方的天际飞去.
只是最后的那一句话语,却是让陆尘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次见面,这位女将军确实是有些奇怪的。
“安道韫?”
陆尘然默默地念了一句,深深的看着安城隍消失的身影,不知为何,总觉得右眼皮跳动着,心中似乎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不过他却也没有多想,朝着小安的方向走了过去。
苍穹之上,女将军那张涂抹了胭脂的脸颊上,很快地便是生出了一抹病态的红晕,继而这一种红蔓延自了脖颈间。
一口血水自她的嘴角间缓缓地流了出来。
那一缕神魂的消散,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抽紧,而且还在越抽越紧,溢出浅淡却又深刻的痛楚,这种痛楚让她皱紧眉头,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尝到。
安道韫寻了一个地方缓缓地坐了下来,这一刻的她好似一个孩子,只是那双瞳孔中,却并没有因为痛楚而生出彷徨恐惧之意,反倒是有些心中都不知晓的开心。
随着那漫天纸鹤散去的,除了小安实现的愿望,还有将军的神魂。
将军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眼中却是无法自控的涌出大滴的泪珠,一边咬着食指想要压住泪水,一边用力的抱住膝盖缩紧身子,一直到她的指上渗出殷红的血珠,她终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那一句轻描淡写的‘她已经是人了’背后,藏着的是神魂散去的痛楚,是不可逆转的神魂之殇.
安道韫静静地坐在地面上,仰望着雾霭中的天,在她的眼中,这片蔚蓝的天却是灰蒙蒙的,下着的雪,是黑色的,无数黑色的雪就那么纷纷落下。
不过,小安能陪在陆先生身边了吧。
蜃景中记录了陆先生的那一曲安魂,自己只需得回到佳木郡,那百年的冤魂就此便可以压制住了,那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安道韫缓缓闭上眼睛,被飘落的雪花一点点的覆盖。
她伸出手来,抚摸着自己涂抹着胭脂的脸颊。
被鲜血浸红的唇,弯出了一个极美的弧度,喃喃自语道:
“很适合你。”
后悔吗?
分出那一缕神魂,见证着那神魂的成长,见证着女童的成人.女童的一生,到底是因其美丽而短暂,还是因其短暂而美丽呢?
这漫天飞舞而又散去的千纸鹤。
当真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安道韫压下去了心头血水,强忍着痛楚,缓缓起身,朝着佳木郡的方向飞去。
这段从南到北的旅途,是没有蜃楼乘坐的。
就和她来时一样。
不过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
陆尘然回到那颗大桐树旁边时,女童早已经滚好了雪球,巨大的雪球近乎有她的身子一般大,不过此刻小安却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树下,瞳孔空落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小安?这么快就滚完雪球了!”
小安回过头来,看着陆尘然,鼻头微微皱起,眼睛眯成一线,可爱的一塌糊涂。
而后女童缓缓起身,走到了陆尘然的身旁,抱住了他:
“大先生?”
“嗯?小安怎么了?”
小安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就这么看着陆尘然,出声道:
“小安,感觉不到大人了。”
“这说明小安是个真实的人了啊。”
陆尘然笑呵呵的捏了捏小安的鼻子。
小安确实有些茫然,此刻她一向精神的小脸,仿佛缺了水的竹笋,竟是有些萎靡:
“可是,小安感觉好痛啊.”
“小安哪里痛?”
陆尘然有些紧张。
“是大人的心,在痛。”
“安大人”
小安喃喃自语着。
纸鹤落在了地上,蒲扇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