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里先是一通争吵。
听她们吵来吵去的内容,叶小川据此估计:
事情的起因,应该是拓娜央嫌那位女服务员,在端杂碎面的时候,大拇指头伸进面汤里了。
指甲加上指甲垢...嘢!
外带在杂碎面里,还附带一根不要钱的毛。
这样给人的感觉,肯定非常不卫生啊!
而且。
在放肉夹馍的时候,估计那位女服务员也是大大咧咧的,直接往拓娜央和杜小雨手上一杵。
这种肉夹馍里面,通常都加了点卤汁提味。
如果顾客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
服务员猛然来这么一下下,确实能整的人挺难堪的...
习惯了...说实话,叶小川对此,多多少少已经有点麻木了!
陕北的服务质量,到后世都好不到哪去。
有些小地方,要是拿上来的空碗感觉挺脏,想让服务员阿姨把碗重新洗一下。
信不信她敢当众撩起围裙,就那么一擦了事儿...而且,还是当着顾客的面!
佳县粮食局招待所饭店,里面的后厨小后生,居然敢徒手在顾客点的凉拌猪头肉盘子里去捞嘴...
这些事情,都是叶小川亲身经历过的。
而拓娜央她们这种遭遇,说实话,那简直不要太寻常!
想想就能明白:
直到后世2010年,陕北的私人饭店都还有这种现象存在,而且还不少...何况现在是1975年呢?
再加上。
对方又是有编制的国营饭店正式职工,那自然牛的...
原本,这只是一件小事。
杂碎面里有根头发,这不很正常吗?
服务员端面的时候,那面汤盛的满满的,以至于服务员的大拇指被迫泡在里面...这不也很正常吗?
忍忍,也就过去了...
——顾客么,得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是顾客自个儿要走到这家店里来吃的,别人总没强求吧,因此有啥资格去指责公家服务员?
这下好了!
原本可以装作眼不见,心就不会烦。
属于大不了安慰自己:不干不净,吃了不得病...要说这其实也是件小事。
好了,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被打...不!
应该属于互殴。
因为据叶小川对拓娜央这匹小野马的了解:她要是被打了,却不还手?
那她就不是正宗的拓跋儿女!
而拓娜央一旦还手,这不是互殴又是啥?
“呵哟哟,呼延打人咧!”
“我早就考虑到这号事哩!呼延是谁呀,别人不惹他,他还得去找点事、惹点祸,还得想方设法去讹诈别人一顿饭吃呢!”
“就是!谢五科的手下,在整个脂米城儿里,他们会怕谁?”
“可不咋的!那位女同志可能是刚从山里出来,不知道脂米城里的哈数...呼延疯狗,谁球不晓得他到底有多二球?
更何况,那位服务员同志是呼延疯狗的二姨!那是能惹的?”
饭店门口,围观的群众在那里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满脸的兴奋!
有热闹可看,总归是这如同一潭死水的日子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不是?
只不过。
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但人群中也有胆小之人,赶紧开口提醒他们:“嘘...我说你们几个小声点!谢五科,是你们能直呼其名的?得叫谢五爷!”
经过此人一提醒!
先前那些还说的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家伙们,浑身一个寒颤!
个个都压低声音,只讨论饭店里发生的事情,不敢再提‘谢五科’三个字...
“哎...呼延疯狗这家伙,咋能那样骂人家一个婆姨女子?听听,娘板子...多难听啊!”
“嘁...他们那个狗屁战斗队的家伙,里面能有半个好人?”
“就是!城关大队那个大队长,你没看被他们捆成球咧?跟粽子一样,就这还得让人家跪一下,还什么坐飞机...哎,丧尽天良啊!”
“好你了,咱还是别拉这事儿了!城关大队长其实是个好人...咱都知道。可这事儿...它就说球不成,要是被那些疯狗听见,不就惹火上身了么!”
众人在在那里说着...
突然!!
人群中一声惊呼:“呀!那女子,脾气好暴!竟敢还手?!”
“完了!婆姨女子,忍忍也就算了,又不丢人...这哈,嘛哒了!”
“砰砰砰——”
隔着围的密密匝匝的人群,叶小川都能听见饭店里,正传出一阵阵的打砸声!
“你凭什么打人?”
只听杜小雨一声娇叱,“一个大男人居然当众殴打、辱骂妇女...你要不要点脸?”
“妈的,老子打的就是她!敢欺负我二姨...你娘板子的,活腻了?!”
“小雨妹子退后!”
拓娜央的声音传来,“对于这种有娘生、没娘教的,和他废话做甚?”
“砰砰砰——”
板凳与板凳激烈碰撞的声音响起,犹如戏台上唱秦腔,正使劲用砖头猛砸板凳似的...
听的人头皮发麻、心惊胆颤!
唉——
喝碗杂碎面,都能喝出事端来?
拓娜央这小娘们皮,确实是让人不省心啊!
不过要说这事儿,也确实怪不着她...叶小川扪心自问:这一世自个儿是从四九城来的插队知青。
若不是有这层身份罩着?
要是自个儿,只是三十里铺大队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后生,然后到这家饭店来吃饭。
好巧不巧的、就恰好遇到拓娜央...她先前遇到的那种情况?
叶小川摸着自己的良心自问:
只怕今天自个儿也得挨上一顿打,说不定挨了打之后,还得向对方道歉。
才能脱得了爪爪!!
微微叹口气。
叶小川伸手扯过旁边一位,正使劲踮着脚尖、想看饭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中年婆姨。
“你叫什么名字?”
那婆姨一愣,下意识地回道,“姬月娥,同,同志...”
一张【伍角整】的钞票,陡然出现在她眼前,“帮我跑一趟县委干部宿舍楼...”
抬头看看叶小川,再低头看看那张崭新的钞票。
那婆姨飞快的做出了正确选择,“同志,要我帮你办什么事?”
压低声音,叶小川凑近她耳旁嘀咕几句。
那婆姨一点点头,随后飞快的去了...看热闹,哪有赚钱来的爽利?
整整5毛钱呢!
都够一家老少的生活费了哩!
而叶小川在让她帮自己跑腿办事之前,非得要问一下对方的名字?
这,其实也是有用意的:
在这个时期的人,总的来说还是很老实,普通人很是胆小怕事。
先问一下对方的名字,那么对方就会下意识的觉得叶小川了解自己的底细。
或是据此就能打听出她的底细...如此一来,那婆姨既然收了钱,就不敢不去办事了。
打发走了那人。
叶小川稍稍运起意念,将它贯注于双臂,随后伸手扒拉开解的密密麻麻的人群。
在这个地上有半截一分钱的镍币,都能聚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的年代。
在这个公狗爬母狗后背,都能引来无数人围观的时代。
那些看热闹、看的正津津有味的吃瓜群众。
忽然从背后被人扒拉,他们哪里肯依!
“挤啥挤?着急忙慌的,忙着要去打发家里老人上山?”
“妈的,你推老子作做甚?”
叶小川一只手搭在那骂人老汉的肩膀上,直勾勾的看他一眼...
老汉脸上的满脸沟壑之中,显然不仅仅只装着苦难与沧桑。
或多或少,还是装了一些人老成精,所积攒下来的生存智慧...
眼瞅扒拉自己的这位后生,不像是个好惹的,那老汉赶紧改口:“哟...后生,不好意思啊,额刚才没看见是你...”
看这话说的!
——刚才看见了又怎样?
难道老汉你还能认得,很少来脂米县城的我?
不过。
这些陕北老汉,他们认不得叶小川,但却认得对方身上,那身干部专用衣服...这跟后世行政夹克的效果,差球不多。
——能穿这种衣服的人,多半都是正经八百的干部身份。
而那些普通群众,顶多只穿两个兜的蓝色衣服...当然,他们也可以穿四个兜的干部服。
只不过。
那样的穿着,走出去是会被人戏耍的:“哟,王三儿,你还真像个干部啊?”
因此,时间一长。
普通群众是不会穿四个兜的干部服的...那纯属自找不痛快!
被叶小川扒拉开的吃瓜群众,几乎没有能认识这位年轻后生的。
但围观群众,却认得来叶小川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凛然不可冒犯的骇人气质!
这个,没办法的...
有着强大内心和超强自信的叶小川,此时正生气着呢!
因此,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摄人心魄的凌冽气质迸发而出!
这股气质,很特别。
也很出众。
可比小小脂米城里的、那些所谓的‘城市青年’,来要洋气,更脱俗,也更加威风不少。
看热闹看得正当紧。
突然被人从后面被扒拉、心中一万个不乐意的那些吃瓜群众,张口就骂!
但当他们一偏头,看清来人身上那副气势?
这些家伙,顿时就焉了...
这个时期的人。
他们似乎都有一项特殊本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普通群众,还是公家人?
到底是城里人,还是乡巴佬?
就凭那么一眼,大多数人就能大致评判出对方所处的阶层。
然后据此迅速做出“自个儿能不能惹?惹不惹得起的”准确评估结论。
结果...结果这些吃瓜群众,一致认为:
眼前这位身穿四个兜干部服、皮肤白皙、气宇轩昂的年轻后生...绝对不属于自己惹得起的那一类!
所以。
叶小川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用力巴拉开了3、5个人。
发展到后面。
已经察觉到身后苗头不对的那些吃瓜群众,竟然还自动闪出一条通道来!
走进饭店。
此时饭店小小的大堂里,场面一度混乱:
拓娜央双手拎着根长板凳,左侧的脸蛋上,赫然印着四根手指印。
杏目圆睁,双眼喷火的怒视着对方!
在拓娜央的侧方。
杜小雨则一手持筷子筒。
另一手只手紧紧握着一双筷子...似乎,她打算把这双筷子,当匕首使唤?
而与这两位小媳妇儿对峙的。
这是一位头发有点天然卷,皮肤黝黑,眼睫毛老长的年轻后生!
看他那架势...应该也不是纯种汉子,应该是个杂交品种?
陕北这边,紧邻内蒙山西、宁夏甘肃。
好多人的血统里面,多多少少都有点胡人血统...这也正常。
可不正常的是:这家伙单手拎着根长板凳,而另一只手,居然还提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
麻蛋...
一个大老爷们儿,和两个小媳妇儿干仗...无论打输打赢,其实都不占理、会很没面子的。
可这家伙!
不但当众与婆姨女子打架不说,甚至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有点干不过?
这家伙已经被逼急了,居然还不怕丢人的,提上菜刀开干了??
“小川哥!”
双手瑟瑟发抖、紧张的浑身僵硬的杜小雨一见叶小川进来,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的她。
嘴里一声欢呼!
只是这声欢呼里,还带着很明显的颤音....让人听起来怪怪的:
“小川哥!他,他们欺负人!”
还没等叶小川作出回应。
那个号称姓‘呼延’,人送外号‘疯狗’的后生,瞥一眼进来的叶小川。
嘴里一声冷哼,“咋了,你家野男人来了,找到靠山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