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八章 曲折(2 / 2)日月并明首页

朱由校走上前去,他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正伸出两根手指,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腰间素带上的龙纹玉带銙片,玉带銙片共有九片,四片在前,五片在后,皇帝把玩的正是位于腰侧前的那一片。

其实这个动作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奇怪,众所周知,皇帝身穿的这套燕弁冠服是嘉靖七年时,明世宗与张璁参考古人所服之“玄端深衣”而特别创制的一套燕居法服,以体现“敬微慎独”之意。

而所谓“君子慎独”,即指君子在闲居独处中亦谨慎不苟,皇帝现在的这个动作,实在是有违明世宗创制燕弁服的初衷。

魏忠贤喏喏道,“奴婢也很是不解,崔呈秀之所以没有在去年十月就上疏反对商税,是因为当时,朝野都在议论孙承宗乞归之事。”

“而李起元之所以会提议重开商税,是因为现在仅辽饷支出这一项,就造成了每年近两百万的财政亏空,要是再加上平定奢安之乱,以及重修三大殿这一应事项的花费……”

皇帝在御案后坐了下来,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厂臣方才不是说,这军饷跟重修三大殿的费用毫不相干么?”

魏忠贤立刻改口道,“是,是,是毫不相干的,朝廷财政岁入四百万,关宁军每年亏空两百万,加上傅宗龙提议的每年八十万两屯田费用,一共是两百八十万两,多大的家底也扛不住这样的挥霍。”

“李起元纵使再怎么能干,终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么,皇上一定要问,既是这样简单的因果,那么为何李起元提了这事就没问题,崔呈秀当时一驳就有问题呢?”

“因为这每年亏空了财政近两百万的辽饷,都是给孙承宗花去了的,孙承宗是东林党,崔呈秀是奴婢心腹,而李起元却是一向的中立不倚,奴婢和东林党都曾想招揽他,却都被他婉言谢绝。”

“因此复开商税的建议由李起元提出,则最是公允,尤其去年十月,皇上准了孙承宗去职还乡之请,倘或崔呈秀当时那么一驳,必定会有一众人争相附和,指责孙承宗在辽东劳民伤财,更有甚者,会说都是他们东林党在辽东把钱给花光了,才导致老百姓现在要多缴这么多税。”

“而皇上当时的态度非常明确,皇上让孙承宗回乡,就是已经不想再追究的意思了,崔呈秀看出皇上想要保下孙承宗,所以他在那时是不敢驳的。”

“先前皇上因为四位阁老反对内臣监军而训斥奴婢,到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皇上视孙承宗为国之股肱,这谁都看得出来,崔呈秀当然也看得出来。”

“于是李起元提议重开商税时,崔呈秀便一言不发,他觉得他要是一驳,皇上为了替孙承宗撇清责任,本来不一定应允的事情,倒反而应允了,于是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只是静待时机。”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皇上加封魏良卿的时候,为了不皇上反感,崔呈秀还特意又把奴婢给搬出来夸了一遍,没想到这么一夸,倒夸出了‘九锡’的枝节。”

“老问题没解决,新问题又出现,崔呈秀是用心良苦,但奴婢也着实冤枉,其实即使丁阁老今日不提,皇上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给奴婢‘加九锡’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曹腾能进曹魏的宗庙,那也是他死后的事,至于他活着的时候,历史上还从未有刑余之人能正大光明地拜祭太庙呢。”

朱由校伸手扶了扶额头,他头上燕弁冠的来头也很大,其形制与皮弁相同,外冒乌纱,弁身前后各分十二缝,每缝压以金线。

冠前装饰五彩玉云各一,冠后列四山,即为“前象五行,欲法其象以修五事;后镇四山,欲体其义以绥四方”之义。

皇帝抿着唇静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厂臣的解释朕觉得很有道理,丁阁老怎么说?”

丁绍轼回道,“崔呈秀先前不驳,是因为其自知无法撼动孙承宗,而崔呈秀后来又变了主意,上疏提出要蠲免商税,并非是他当真体恤民情,而是依旧是为了对付东林党。”

“正如臣先前所言,辽东大捷,犒赏虽则是兵部的事,但银子还是得从户部和工部划拨,户部若是没钱,那银子还不得从工部中支借?”

“可工部的钱,都被崔呈秀用去为皇上修建三大殿了,前几个月刚过了年,崔呈秀就上了个条陈说钱粮匮乏,要各地尽数起解税契银两,皇上可还有印象?”

“尔后崔呈秀再这么一驳,就又把辽饷花费过巨的问题给摆到明面上了,而要增加财政收入,自古无非就是‘开源’与‘节流’这两条对策。”

“‘开源’是暂复商税,那‘节流’呢,便是要彻查关宁兵额,以免虚兵冒饷,这两个法子相辅相成,便是必定要置袁崇焕于死地啊!……”

朱由校连忙“嗳呀”一声,打断了丁绍轼的发言,“不就是开个商税吗?怎么说得这样严重?好像眼瞧着就又要喊打喊杀起来了?”

“朕上回不是已经说了吗?派内臣去辽东监军,是为了替朕清点粮饷去的,而不是为了专挑袁崇焕的错处去的,朕心里一直有数,纵使关宁军当真虚兵冒饷了,那也该是和账目上的数字大差不差。”

“倘或当真如科道所言,从山海关到锦州前线这一路上的士兵全是假的,那奴酋犯宁远时,总不会就只剩袁崇焕一人在孤身守城吧?”

“还是说,这袁崇焕是得了靖康时的‘六甲神兵’了,奴酋一来,便有一群天兵天将从天而降,一文钱不收,就能毫无怨言地替他冲锋陷阵?”

“上回厂臣就已经对诸位说得很清楚了,厂臣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打压袁崇焕,朕就不明白了,怎么厂臣无论干什么、做什么,你们都觉得他是在有意加害袁崇焕呢?”

丁绍轼轻咳一声,道,“‘物不平则鸣’。”

朱由校淡淡道,“那袁崇焕要鸣,合该他自己来鸣,他好不容易打了个胜仗,倒不见他为自己上奏表功,送上来的奏疏都是乞请终制,要回乡为他父亲继续守孝的,怎么阁老们倒个个都争着为他鸣不平?好像你们为他不说话,袁崇焕就一定会被朕欺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