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不劳作，二不读书，三不成仙，四不做神，还想要空手回家？”

“今日一事无成，这将成何体统？！”

“先容老夫为你钓条大鱼，你再带回家与你的娘子共进晚餐！”

闻言，夜将明探头瞥了一眼瞎子渔夫除了流水之外一无所有的鱼篓：

“你是个好人。”他说的很诚恳。

“好人？”瞎子渔夫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上一个说我是好人的家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幽幽开口：

“而你……离死也不远了。”

听到这话，夜将明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已然做出了战斗姿态。

“我说的话，你比我更清楚吧？”瞎子渔夫低笑一声，“你活不了两年咯。”

沉吟片刻，夜将明缓缓说道：

“你所言极是。”

瞎子渔夫说的是事实，他确实活不了两年。

更准确的说是，他活不过二十岁。

三岁那年，夜将明偷听到一位窥探天机的算命先生跟他的爹娘说——他体魄强横，天资绝伦，却厄运缠身，活不过六岁。

也是因此他的爹娘没有让他习武练剑，只是安排他去私塾求学；而他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老老实实做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六岁那年，他遭遇一场死劫，几近身死，但他靠着自身硬生生熬了过去；同年他弃文从武锻体练剑，仅仅一年他便修炼至武道九重，力压群雄，无人能敌。

七岁那年，他因故散道重修，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十五岁，他不以为意；在逍遥自在九年后，他再次修炼至武道九重，当日他遭遇了一场死劫——天上有两位仙子激战，他好像被她们波及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只知道自己活下来后，他眼中的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夜将明先去看到的提灯老人的模样，他不止呈现出人形，他的身后还飘着一颗大树——榕树。

例如，夜将明身前不远的瞎子渔夫的模样，他不止是个失明的人，他的背后还有一条尾巴——鱼尾。

总之，他能看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像什么猫娘、虎娘之类的类人生物，他看多了，也不觉得奇怪。

因为都是假的，他至今还没摸到真的。

他虽目中无人，可无物是真实。

算命先生，见到他熬过第二场死劫，满脸震惊、不敢相信。

那位备受打击的算命先生，当场给夜将明算命，然后……

然后他就死了——暴毙而亡。

死因：窥探天机过深，见到不可名状，遂至身消道陨。

不过，临死前他跪对着夜将明，七窍流血、颤颤巍巍地说：

“你、你活不过二十岁！”

“不修仙，就会死！”

话语刚落，他气绝身亡。

“你是个好人。”

夜将明蹲下身子将算命先生死不瞑目的眼眸合上，后来还安排人厚葬了他。

第一、第二场死劫未至时，夜将明对算命先生的预言嗤之以鼻、不以为意，他有时甚至怀疑是算命先生想要谋害他的性命……

当两场死劫将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后，他逐渐相信算命先生的话。

算命先生的第三次预言，夜将明深信不疑。

无它，他一向佩服以身殉道的人。

因为不论过程怎样，他们最终死得其所。

三日后夜将明辞别爹娘，一路向西寻仙问道，至今已有三年。

将近三万里的脚程，除了奇形怪状的江湖中人、丰富多彩的生死磨难，连个修仙者的影子都没有，更徨论是仙人了。

“我想修仙续命，就这么困难吗？”夜将明不禁苦笑。

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朝游北海暮宿苍梧，斩妖除魔拯救苍生这种远大的志向，他没敢奢望。

命都不够了，谈什么大义？

他啊，只想修仙续命，天下无敌，长生久视。

不过我近日是走到哪里了？

我隐约记得有位老人说，再向西行五百二十里，就会遇到仙门？

而且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夜将明正欲细想一二，他的脑袋生疼无比，只好打住思绪……不，是瞎子渔夫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夜老弟，有条大鱼上钩了！”

“你今夜有福气可享咯！”

“夜夜笙歌，不在话下！”

夜夜笙歌？

我连女人都没有，谈何夜夜笙歌？

难道要自导自演吗？

我可不是手艺大师。

夜将明很是无语地摇了摇头，他对瞎子渔夫的调侃没放在心上。

紧接着，他忽然怔住了：

不对，我好像有位娘子？

但是，我竟然不认识她！

那……她是何方神圣？！

我家娘子，我不认识？！

……

……

“夜老弟，你今夜可以饱餐一顿咯。”

瞎子渔夫摸了摸到手的金色鲤鱼，咧嘴一笑。

他的笑容如菊花般明媚可掬，像是一个孩子得到了喜爱的玩物。

见状，夜将明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个糟老头是在跟我玩一语双关吗？

都一把年纪、快要入土了，还对男女一事乐此不彼？

紧接着，他愣住了。

因为被瞎子渔夫从鱼线上取下的那只金鲤鱼的嘴唇不但没有流血，而且鱼线上也没有鱼钩，更没有血……

连着鱼钩的线是断在了鱼肚里，还是鱼线上根本没有鱼钩？

这老头总不能用无钩鱼竿来钓鱼吧？

夜将明的心头略有疑惑在徘徊。

“接着！”瞎子渔夫喝道。

话音刚落，一道璀璨夺目的金光，犹如一根锋利的箭矢般疾射而来，其周遭的空间直欲扭曲起来！

见状，夜将明心中一凛，他的眼中有一丝红芒转瞬即逝！

这糟老头是想试探我，还是要干掉我？

旋即只见少年慢条斯理地抬手——

他的举动很慢，像是老牛拉磨，慢到了极点；可他的手影却很快，似是电光惊鸿一现，快到了极致！

刹那之间，夜将明捻住了那条金鲤鱼！

他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锁住了它的身躯，令它动弹不得。

夜将明仔细感知一番金鲤鱼的体内后，他不动声色地后退……

“老人家，你钓鱼不用鱼钩啊？”少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闻言，瞎子渔夫颔了颔首：

“垂钓何须挂鱼钩，愿者自会上门来。”

听到这话，夜将明蓦然心中一沉——

从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愿者上钩！

“你说的对。”

夜将明颠了颠手中的鱼儿，还挺沉的——约莫有五六斤重，足以饱餐一顿。

他低头打量手中的鱼儿，青鲤鱼、红鲤鱼比较常见，金鲤鱼倒是少见。

看着看着，夜将明忽然灵光一闪，他展颜一笑：

“老人家，这条鱼吃了能成神吗？”

“不能！”

听到这话，瞎子渔夫摇了摇头，

“这条金鲤鱼尚未越过龙门，吃了可成不了神。”

“不过……”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

闻言，夜将明有些好奇：

“不过什么？”

“吃了它能多几年寿命！”瞎子渔夫郑重其事地说。

“能多几年寿命么？”夜将明低声呢喃，他的话音近乎不可闻。

此时他已经和瞎子渔夫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哪怕这个诡异的老头暴起发难，他也逃得掉。

从刚刚短暂的试探，他推测这个瞎子渔夫的修为在玄关境，至于对方是否隐藏修为他无从判定。

若是两人同境，他能无敌乱杀；若是渔夫修为比他高，他得确保自身生命的安全——打得不过，也逃得掉。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啊，主打的就是一个稳健！

而后夜将明跟瞎子渔夫随口闲聊了几句，并从他的口中套到了蛮荒屠夫的所在。

至于他娘子的家在何处，他没有问。

因为一旦问了，岂不是暴露了——他连自家在哪都不知道？

若这是一场荒诞离去的戏剧，他怎么说也得把它演完整了。

他啊，向来喜欢善始善终。

他只不过是想要找到自己的佩剑罢了，他绝对不是想要探究自家的娘子究竟是谁！

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后，夜将明拱手向瞎子渔夫辞别，转身迈步朝着远方悠然而去。

这次他没有奔跑，走得很是从容。

对于这次可能的死境，他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

减少两成是因为他怕自己骄傲过头，轻视了这两个加起来只抵上他六成实力，且诡异莫测的奇怪老人。

八成对六成，还能输不成？

这次磨难，优势在我！

没过多久，夜将明的身影在彼岸消失了。

几乎同时，苍茫的白雾忽然在彼岸上弥漫开来，与对岸的黑雾形成琦角之势，若有若无的古奥之语在长河上沉浮……

没过多久，夜将明在一座破败不堪的院落见到了蛮荒屠夫：

他是一个强壮大汉，光着上身，袒胸露乳，躯体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案，看起来像鬼画符。

夜将明和蛮荒屠夫闲谈几句后，便说到了正事上。

蛮荒屠夫知道夜将明来此的目的后，他主动让开身子给夜将明进入院落；不过夜将明没打算把后背暴露出来，他让蛮荒屠夫在前方带路。

进入院落后，整个天空都昏暗了下来，原本走在前方的蛮荒屠夫忽然不见了，只有一道不远处的亮光显得格外耀眼。

夜将明警惕四周，提防被人偷袭，他朝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走去，他看到满地的尸骨的中央斜插着一柄黑色的宝剑？

不对！

初看是通体漆黑的锋利宝剑，细看的话……那分明是一根枯老腐朽的剑状树枝！

看到那根剑枝的刹那，夜将明隐约听到晦涩难懂的声音从心底响起，似乎在呼唤他去触摸它。

夜将明正欲深究心底为何会有声音，瞬息之间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的右手已经碰到那根剑枝，并将它紧紧攥住，仿佛抓住了它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似的！

“轰！”

一道亮白如昼的剑光从那根剑枝上骤然迸发出来，宛若耀眼刺目的电光划破苍穹碧落，瞬间照亮这方漆黑如墨的空间！

光暗剧烈交织中，夜将明的身影倏然消失在原地，累累白骨上的那根剑枝也没了踪影，周遭的一切扭曲起来归于虚无。

夜将明做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美梦，在美梦中他早已拜夏清璇为师，更早早踏上修仙长生之路，所经历的一切天翻地覆，仿佛时空错位，乾坤逆转。

“好真实的清梦……”夜将明失声梦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