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白客栈越来越远,我们的心情愈发轻松。
山里的天空澄澈,山里的空气带着花木的芬芳,我们仿佛变成小鸟,叽叽喳喳,在天地间惬意悠游。
驿道崎岖,盘山而上,到了垭口,我们忍不住驻马稍作停留,放眼望去,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一览众山小。
到了山下,清溪潺潺,时而瀑布从悬崖上喷薄而下。
陆云吹笛,我曼声而歌,一行四人欢声笑语,终于体会到这次逃难之旅的快乐。
黄昏已至,山色已被染成深碧。
马车正行驶在下山的山道上。
山道蜿蜒,林莽沉沉,孤鸿影只,凄声渐远。
不知为何,也许面对突然陷入昏暗沉寂的大山,我们每个人都隐隐感到不安。
值得庆幸的是,赶到山下时,前方竟然有一支车队。
赶上去一看,这支车队足有七八辆大车,车前车后都有随行家仆,车队的头和尾都有骑在马上、腰佩长剑的护卫。
一颗心放回腔子里,我们暗暗庆幸。
瞧着这排场,肯定是长安城里面的大户人家,我们慢慢跟着,满心期盼车队也前往益州,相互也有个照应。
随着车队,刚行进一片树林中,山林特有的寂静中,“嗖嗖嗖”,忽然响起密若飞蝗的破空之声。
正琢磨那声音是什么,坐在车外的郭铣和陆云,连滚带爬地钻了进来,手臂一揽,将我们护在身下。
“别出声,别动……”郭铣忙不迭地喊,“土匪!”
我一动不敢动,车身被箭矢射中,噼噼啪啪的响,我担心极了,生怕郭铣和陆云会被流矢射中。
又听陆云说:“雪儿,赶紧把贵重的东西藏好,待会儿我把腰袋交出去。”
出发前,我们已将盘缠分作四分,除了陆云,俱收在亵衣内。
陆云特别交待我,因为我身上除了银两,还有众多价值不菲的皇家赏赐,以及适哥哥赠我的宝贝。
我们已身处地狱,刀剑声、惨叫声、女人孩子凄厉的哭喊声回荡耳际。
完了......我这辈子就要这么完了!
我已不争气地泪流满面,上一世我活了二十五年,这一世,我的生命长度只有区区六年。
我后悔,后悔大学毕业后没有继承家业、满世界瞎逛游,后悔无忧上人欲带我入道时拒绝她。
在生死之际,心底里还隐隐希翼着,适哥哥能策马而至,率万军扫平匪寇。
如果适哥哥没出现......那师傅,无忧师傅在上,我嘶声呜咽着,“你若能救我脱离轮回之苦,我愿遁入空门,全心全意修道,再也不痴迷于男女之情。”
原来......我是如此绝望地想要活!
适哥哥没来,飞仙般的无忧上人亦未从天而降。
只有冰冷滴血的刀锋架在我的脖颈上。
我哆嗦着开始哭,使劲儿哭。
许是在我的带动下,陆瑶也大哭。
“兄弟们,这里头还有四个小叫花。”
被押下马车的我们,惊喜地发现,土匪关注的重点不在我们这。
我们立刻止了声。
外面都是死人。
前面还生机勃勃的护卫、侍从,死的死伤的伤,只剩几位衣着考究的老爷公子。
女人们,夫人姨太小姐丫鬟老婆子,正哭号得梨花带雨、抖抖索索地抱作一团。
为首的老爷冲领头的土匪一抱手,朗声说道:“兄弟,我们一家老小前往蜀地躲避战乱,大家在江湖上行走无非是图财,车上一应财物尽可拿去,只是还请留下我等性命,逢此乱世,大家都不容易。”
土匪头子满意地打量着战利品,忽然脸一沉,吩咐道:“女的带走,男的,杀——”
一个“杀”字,惊得我心胆俱裂。
郭铣与陆云互相看了看,掩着我们,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只要能钻进树林,拼着小命地跑,我们......还有活路。
刀光在夕阳里闪动,惨叫声哭喊声撕裂了我的耳膜,血雾染红了我的眼。
眨眼间,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俱已倒在血泊中。
洪水般的血流浸染了我们脚下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至极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就在我们即将钻入树林之际,闪亮的刀光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在这生死时刻,我们四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郭铣大声喊道:“大爷饶命,我们不认识他们,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此地的小叫花。”
卑微至极的小叫花,如同蝼蚁,正用渴望生命的眸子仰望乞求着。
整个世界蓦然沉寂,亡魂在血红的暮色里无声呜咽,苟活下来的,正等待着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枭然落下。
死神的凝望折磨着我们脆弱不堪的神经。
“让他们走,兄弟们收拾一切,打道回府。”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
“慢——”那噩梦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用看我也知道。
匪群响起阵阵兴奋的呼喊:“二哥、三哥回来了......”
原来,那句老话——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