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却在流泪,泪水扑簌簌滑落脸颊,湿了他的衣襟。
他搂得愈发紧了,我能感到他的下颌轻轻抵着我的额,好像在下雨,一滴一滴的温热,额上瞬即湿了一片。
那会他只有十岁,他也想家,也思恋失散了的郭夫人,还有忙于军国大事的兄长和父亲。
可他却陪着我们去了益州。
“雪儿,”他低声喃喃着,“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伴儿,虽然我不是你的适哥哥,可他不在的时候,一样能够陪伴你,温暖你,保护你。”
我们都是孤独的灵魂,互相依偎,相互取暖,才能度过这漫漫长夜。
那一夜我睡得很香甜,而且梦到了适哥哥。
梦境栩栩如生,我躺在他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里,永远都不愿醒来。
可是山道附近的石洞毕竟不是王府幽静舒适的家。
睡到三更,模模糊糊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喊:“官家,这里有个山洞!”
紧接着一片杂沓的马蹄声、车辙声、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我懵懵懂懂地睁开睡眼瞥了瞥。
举着火把,旁若无人正朝我们这边打量的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后一想,那女人打扮妖艳,逃难的时候,还不忘挂了满头满身的金银珠翠,想必来自平康坊。
那些经常陪着客人来光顾火锅店的青楼女子,也是这般装扮.......
纷乱无序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随即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睡得迷糊,忽觉郭铣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我想那姿势就像人睡觉时抱着一个布娃娃,只露出两个小鼻孔。
我挣扎了一下,只听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别动,别出声!”
得令——不动......我睡意正浓,根本就不想动。
鸟鸣山涧,泉水潺潺,山风带着木叶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醒了,发现自己躺在疾驰的马车上,陆瑶和陆云坐在一旁。
“怎么回事?”我揉揉眼睛坐起,“你们怎么不叫我,为什么我已经在车上了?”
“雪儿醒了?”郭铣坐在车外,“啪啪”甩了两鞭子,道:“云哥,告诉雪儿吧,不必瞒着她。”
看到他们欲言又止的模样,我愈发纳闷。
上次贪睡,结果一觉醒来,百孙院已空无一人。
“哎哟,我是不是又因为睡懒觉错过了什么惊天大事?”
这仨用极为逼真的行为艺术演绎了我睡过去的惊魂一夜。
五更时分,那时天色已微微亮。
那两个男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手起刀落便将那对夫妇结果,随后把人家的金银财宝和马车都卷走了。
“他们居然放过了我们?”我大吃一惊,立刻想到,眼皮子底下的谋杀就发生在郭铣紧紧抱住我的时候。
陆云沉思着,分析道:“第一:我们看上去就是四个人畜无害、身无分文的小叫花,要钱没钱,要色没色,对他们没有吸引力;第二:我们都睡着了,所以他们放了我们一马。”
“我再补充一点:烤羊排,吃人嘴短。”陆瑶接口道。
“我来告诉你们真相,那俩肯定是江洋大盗,一刀抹喉,那对夫妇一声没哼地死在睡梦中。那会,你们仨睡得像死猪一样,那两男人就站在我们跟前。还好我一直警觉,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手上已经摸到藏在枕下的匕首,眯眼瞅着他们。那个白净的本想把我们一起收拾掉,是那个身上纹着老虎的阻止了他。”
我拍拍胸口,长吁了口气,“看来,你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陆瑶叹了口气,“还后福?才刚出长安城,小命就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
郭铣问:“我们还会碰到他们吗?我查看了车辙方向,他们走的也是傥骆道。”
陆云若有所思道:“他们五更天走的,我们等了一个时辰才出发,应该没事。”
一路都是逃难的流民,所幸没有再遇到那俩个强盗。
经过咸阳,在城外随便吃了点东西,在黄昏时分,我们便赶到了太白山下的太白客栈。
山里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宁静安然。
这里没有叛军、没有饥饿、没有血腥屠杀,只有碧空澄澈,层峦叠嶂,清溪潺缓。
留宿的客人很多,所幸,我们赶到时,还剩一间四人的大通铺。
在耳房内泡好温泉、先陆瑶出来的我,早已卸去小叫花的打扮,穿着一袭雪色衣裙,半湿的头发披散晾着。
“看吧,”半靠在榻上,摆弄着适哥哥送我的白玉镯,跟耳房里的陆瑶说,“听我说的没错,刚才小二都说了,皇帝爷爷也去益州,那里最安全。”
陆瑶好奇问:“雪儿,你倒是神了,我听人说,你的皇帝爷爷也是到了马嵬坡才决定前往益州,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狡黠一笑,“不是有个道人想收我做徒弟么,她对皇帝爷爷说我钟灵毓秀,让我随她前往剑南修道,当时我找了一箩筐借口,坚决不去。临别之际,她对我说,将来若有危难,便往益州走。”
师傅的确说过,然而,来自未来的我,自然清楚唐玄宗避难蜀地的事。
我们正随意聊着,门外传来乱哄哄的人声,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杂以小二战战兢兢的告饶,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雷霆般吼道:“他妈的,老子有的是钱,就是把你们这间客栈买下来都可以,怎么能让爷睡大通铺?!”
“轰隆”一声似打雷,已闩上的门弹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