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玉道:“豆卢军的职责,除了防御外敌,也需要看着南边的旁城部落,平时少不了查探,出兵巡视,这一出军营,就需要更多钱。当然,我们也可以缩在军营里,什么也不管,可真要什么都不管,到时候出了事,朝廷又会怪罪我们。”
李嗣业意味深长的的笑了笑,道:“多耗的这一万多石粮,够你们四千人的部队用三个多月,李副军使,我们都是军旅中人,你不会想用如此泛泛之谈蒙蔽本将军吧?”
“末将岂敢!”李景玉连忙否认,同时心中讶异起来。
在他的认识里,李嗣业就是个粗人,有勇无谋,怎么会突然算这些细账?
但李嗣业给他的惊喜不止如此。
只听李嗣业又道:“据我所知,去年豆卢军将粮食贷给了商人,让他们去其他缺粮的地方卖,赚取差价利润,我不知道你们贷给商人的粮从哪里来的。”
“这……”李景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还有,”李嗣业接着道,“你们消耗的粮,只是账面上的数据。账面下,去年沙洲丰收,粮价本来就低,然后沙洲富商又突然倾销粮食,进一步压低了粮价,压低粮价后,府衙再和籴购粮。”
所谓和籴,是指官出钱,民出粮,两和商量,然后交易。简单理解,就是官府出钱买百姓的粮,专供给军队使用,不过带有一定的强制性。
这個政策的初衷,是利国利民的。
因为它如果正常施行,就既能保证军队的粮食供给,又可以与平籴(前文中提到的常平仓)相辅相成,稳定粮价,哺育百姓。
但初衷是好的,用起来就要另说了。
天宝之前,大唐各地大体保证了正常施行,天宝后,朝廷腐败,各地也跟着玩起了花活。
过分又没脑子的地方官府,会依据和籴的强制性,强制低价从百姓手里买粮,然后以市价报给中央要钱,从中赚取差价。
柔和一些又有脑子的,便联合地方富商,先压低粮价再买,买了粮后,再抬价报给中央。
但无论哪种情形,这都只是冰山一角。
各地赚钱的方式多种多样,比如官府可以利用和籴多购粮,然后贷给商人,比如高价买富商的粮,最后再平分利润,等等方式,不胜枚举。
李嗣业对里面这些门道知道得并不细致,他说了他知道的部分后,就冷眼看着李景玉。
李景玉被瞧得心里发毛,道:“将军说的是府衙的事,和军中没有关系吧。”
“是吗?”李嗣业反问,但没接着往下说。
两人沉默了会儿,李景玉心里更慌了。
李景玉望着李嗣业,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李将军既然知道,末将也不相瞒。之前军中士兵屯西域贵重物品一事,不止发生在北庭,也发生在河西,河西甚至更为严重。北庭那边,寿王殿下抄了不法富商的家,替兵士要回了些钱,可河西没人管。这些损失,总得从别出赚回来吧,不然士兵没钱,难以驯服。”
李嗣业认同李景玉的话,但是他谨记刘晏的提示,没有回答。
李景玉见李嗣业不回答,顿了顿,又道:“还有,容末将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们边军在这苦寒之地,出生入死,一年才十二石粮,可京中的兵,他们一年领粮三十六石,赏赐也比边军多。如此情形,边军将士自然要想办法增加收入。”
李景玉说到这儿,起身打开门,看着外面飞舞的雪花,接着道:“岑参将军曾有诗曰:‘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我们没杀人,没放火,没抢劫,只是想办法赚一点钱,让将士们饿有食吃,寒有衣穿,以安军心,这有错吗?”
李嗣业跟着起身,负手道:“有没有错,不由我定论,我只问我该问的事。”
说罢,大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