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之事势必实现,正如书中主角不会在黎明前倒下。
我不会死。
亚里·巴比伦抚摸着背上的阿隆戴特,手微微发颤。
太冷了。就连神赐之剑也传染上了冰的寒冷,就像一种疫病——这里什么都是寒冷的,木头,雪,马鞍,甚至连火把。
“亚里,”这是出长城以来这位游骑兵队长第一次向他搭话,“伊蒙学士应该和你说过,但我要再说一次。”班杨·史塔克隔着厚厚的皮革手套往手心呼气,“哨兵的号角,一声意味着侦查兵归来,两声意味着野人接近,三声……意味着异鬼来了。”
这个风俗有些奇怪,“如果侦察兵没吹完就被杀害了怎么办?”他不由得问。
“所以我们听到一声就要戒备。”班杨回答。
“先到这里吧。”
听了班杨的话,黑衫军弟兄们都各自松了口气,从马上下来,卸下物资开始扎营。
这支探索队只有十来个人,只带了些短弓,铁剑之类轻便的装备——莫尔蒙总司令命他们尽量不要交战,探了城外情况便全速返回。
战士见班杨挑了五人去作侦查兵,其余十来人卸下物资生火,整理废弃的堡垒,但没有向他交代什么,战士只好自己下了马来,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向下眺望。
他毕竟不是黑衣人,这次出来,亚里换上了自己的白色铠甲,又变回那个扎眼的人……
不,只是这氛围给他的错觉……黑衫弟兄们都很少说话,这些游骑兵不是那些受训兵,他们长年与冰雪相伴,早就变得冷峻、坚毅又沉默,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有些太敏感了。
不止是因为这冰雪,还因为那些尸体……
长城外的情况——出长城门以来,已经见了太多野人的尸体。那些举着石制“武器”、皮革“防具”撕成碎片、手脚扭曲、骨头翻到外边来的尸体,从城门到这先民拳峰,他们已经见了太多。
塞外的野人有多少?伊蒙学士说即使有十数万也不惊奇。亚里倒是惊异于生命的坚强——可这些坚强的生命终究也是被害了。被剑?被爪?被寒冷?
“我有一事想拜托你。”班杨坐到他身边。
“我自会全力以赴。”他回答。
“……倒不是什么需要全力以赴的事情。”班杨说着,拿出一封信,塞在战士手里,“我们准备了信鸦,可也要留个后手,如果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信鸦没能把信送出去,请你把这信亲自交给总司令。”
“为什么不现在就请信鸦送?”亚里看着他,那位游骑兵答道:“因为信中内容还未应验……如果我们的信鸦真没能送出去……就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我真希望我们有足够的燃料……”班杨说着,口中冰雾不断吐出,“……我还记得劳勃那肥胖的身躯站起来的样子——他死前的样子已经称不上战士了,可那些死去的野人可还是作为战士死去的,甚至连女人,也是拿着武器的矛妇。我们看见了多少?几十?几百?上千?”
班杨指指山下:“我们越向北前进,尸体的密度就越大,而我们只不过探索了鬼影森林的小小一角,远不足这森林的十分之一。那到底有多少野人死在了这里?几万?”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这位首席游骑兵看着亚里的眼睛问。
他大概知道,“……几万野人,就这么沉默地死去了,长城甚至对此一无所知。”他也在害怕。
那些野人有攀越长城的手段,且不说成功率,在必死和一线生机间,人总会选择那一线生机……可一路上他们甚至没见到那些粗制滥造的粗绳、打着骨钉的鞋子。
“莫尔蒙司令相信你。”班杨继续眺望鬼影森林,“他大抵很早就知道你不是史塔克的人,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你。我不知道他的依据……但我也会选择相信你。”
“我们该选另一条路回去。”亚里说。
“我们会。”班杨回应他,“可我不觉得其他路线就没有那些尸体……我们低估了事态,可就算不低估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一把火将塞外烧了……只要烧不尽,它们就还会站起来。”
“劳勃从死到站起来隔了数分钟,要拉起几百人进行阻隔至少需要一些时间。——我们有马,尸体可没有,只要它们预测不到我们的行进路线,就有机会突围。”
战士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班杨眼里有赞许的神色。
“我们游骑兵可不该这么早讨论退路的事情,”班杨拍了拍战士的肩膀,“早些休息吧。”
——
“看起来更像一场逃亡。”
班杨拉开死去野人的皮革甲,已经冻住的黑色伤口细而窄,几乎将野人从背后斩成两截。
伤在背后——许多尸体都是如此,遍布几百平方米,如果不是巧合,那这些野人应该是在逃跑的时候被杀死的。
一场诡异的恐惧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亚里的脑海中构建出这么一幅景象——剥下鹿、狼、甚至熊的皮草做盔甲的勇猛野人,被吓得慌忙逃窜,没有带上足够的水和粮食,甚至没人胆敢面对敌人,只能背对,只能背对。
“这里有铜制品。”有黑衣人弟兄喊道。
是瑟恩族的人,“连瑟恩族的人都落了这么个下场,”班杨呼出一口白烟,“听起来我们长久以来的敌人已经被解决了。”
他说的大概是野人们。这定然是一件好事,可没有黑衫弟兄笑得出来。
饥饿的老虎咬死了狼,羊并不会为狼的死感到开心。
“我们不该再扩大搜索范围了。”亚里提醒他,“风雪在逐渐变大,号角声传得再远,没法看见敌人就没有意义。”
但他们不是羊,“集合!”班杨喊道,“保持警惕,不要掉队!”
十来个弟兄组成楔子样的队伍,向前推进,比起侦查队更像骑兵队。
夏天也会卷起风雪么?
他怀念起暮光港口的白酒来,布姆赞的冬天只消一口入喉,阵阵暖意立刻驱走寒冷——这儿的酒也不差,别具风味,但那烧心的热意却完全无法驱走入骨的寒冷……
烫归烫,冷归冷,倒是全无冲突。
该死。亚里暗暗提醒自己,在风雪和恐惧中保持专注是相当困难的,可再难也得坚持下去。
一路上满是过去式的死亡……是已完成的死亡,除了哨兵树和其余他叫不出来的花花草草,竟几乎没有生命的痕迹。
尸鬼和异鬼到底在哪儿?他们已经深入到鬼影森林的一半了。
扎卡里没有看见任何事——他的预见大抵是准确的……
亚里找不到什么线索,这一次出巡真的不会有有什么发现吗?与异鬼和尸鬼的接触,不该发生在这里吗?
他最早看见那双绿色的眼睛,第二个看见的是他身边的黑鸦弟兄,至于第三第四及之后就几乎没有区别了——他们几乎同一时间拔出剑来,对准那个方向——
是一只冰原狼。亚里见过,浑身白毛,和琼恩那只白灵很像,只是个头明显大了许多,几乎有小型马大小,眼睛也不是血红的。
这只落单的冰原狼既不吼叫也不逃窜,只是默默看着他们,没有多久就低头走开了。
“该死的狼崽子!”
有黑鸦弟兄咒骂道,好几个弟兄也跟着骂了几句,骂完才将剑又放下来,只有班杨冷峻着脸,看着狼离去的方向,剑继续架在胸前。
“有巨人的尸体!”眼尖的弟兄喊了起来,指向一个方向。
战士略作估算,那尸体大抵有三米多高,身形健壮,没有穿着外衣,长长的体毛就是他们生来的外衣。那野人满身鲜血,野兽撕咬的痕迹遍布全身,断裂的粗大木棍倒在身边,散发着腾腾热气——
“他还活着!”亚里驱马离队,班杨喝止一声,立刻叫弟兄们跟了上来。
热气是从血和鼻腔蒸出来的——巨人还没有死,但估计活不长了,他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浅,越来越缓。
亚里翻身下马,伸手按向巨人后颈的伤口——还有些温度,但不多了。
我该治疗他……可如何治疗呢?我不是牧师……也不是圣武士……
‘你不是乌鸦?’那个倒地的巨人看向他的方向,但没有看着他,那双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他该怎么回答?‘我不是乌鸦,但我想帮你。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找乌鸦来。’亚里斟酌用词。
“你听得懂巨人语?”班杨也在他身边翻身下马。
听得懂。他没有回答,他将耳朵凑近巨人的唇边——
‘野人首领,开战,投降,求援,都死了,派我们来,也要死了……不要掉队……火……。去找乌鸦,冬天,黑夜,异鬼要来了,长笛……要响了。’
巨人蠕动的嘴唇再没有合上,呼在亚里耳边的热气也戛然而止。
‘我们?’亚里喃喃念着,越过巨人的尸体向森林深处望去——那边没有一具尸体,倒是零星瞅见几只鹿和熊,巨人尸体上的伤口也和刚刚见到的冰原狼的尖牙相吻合……
但是一股冷意自他的心底蔓延开来,直觉告诉他这句话必须要告诉扎卡里,要告诉南方诸境……
“我们撤退。”亚里对班杨说,“野人首领和什么东西开战了,死在这里的可能是他的斥候……他还说了,黑夜和异鬼要来,还有长笛要响……这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头,却见班杨半张着嘴看着他,瞳孔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