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看了一眼地上打翻的食盒,说道:“那是我赏给她的,以后不许再寻衅闹事,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份,若是再犯,也别想留在府中了!”
陈霞没想到夫人反而斥责自己,心中虽气,仍是说道:“夫人,婢子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夫人挥手道:“下去吧!”
陈霞看了锦书一眼,擦擦嘴角的鲜血,依言退下。
夫人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累,说道:“起来吧!”
锦书看夫人神情有些憔悴,扶着她坐回亭中,说道:“婢子让夫人劳心了。”
夫人摇摇头,说道:“不干你的事,只是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别总像个男孩子一样,很多时候拳脚不仅解决不了麻烦,还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婢子知道了,夫人。”
夫人向池中撒了一把鱼食,说道:“你阿婆和我娘是很好的朋友,她几年前将你带到府中,托付我让我收你做丫鬟,我看你伶俐乖巧,便让你陪着紫芸,给她做个伴,唉!都是可怜的人儿。”说完她想到自己今后的日子,倍感心酸,自知有些失态,忙道:“你重新去厨房拿些吃的回去吧,带我向你阿婆问好。”
“谢谢夫人!”锦书施礼退下。
锦书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又走了一个时辰的山路,终于到仙垟老屋。
尽管锦书一月回来打理两次,屋外仍然杂草丛生,破败颓废,她才走到门外,就听到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锦书急忙推门进去,只见躺在床上的阿婆在昏黄的窗纸下显得面黄肌瘦,形容憔悴,锦书将阿婆扶坐起来,倒了一杯水给阿婆喝,说道:“阿婆,你的病又重了,药都吃完了吗?我去给你煎。”
阿婆拉住锦书道:“刚才村里的阿秀来看过我,药也煎给我吃了,你就别折腾了,来陪阿婆说说话。”
锦书从食盒里拿出阿婆最爱吃的栗子糕递给阿婆,说道:“真是得多谢谢阿秀嫂了,明儿我给她送些银钱去,欠着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心里总过意不去。”她一边说一边收拾家中物什道:“阿婆,我看你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一个人在家我总也不放心,我不想回长史府了,我想留下来照顾你。”
阿婆慈爱地笑道:“你又开始任性了,阿婆这把老骨头啊,还能撑个三年五载的,你在家里照顾我且不说药钱从何而来?阿婆好不容易拜托到长史夫人收留你,等阿婆真有一天不在了,你也好有个衣食无忧的去处。”阿婆又咳了两声,继续说道:“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忘了答应阿翁要听我的话了?”
锦书知道一直以来夫人都负担着阿婆高昂的药材费用,她摸着阿婆枯瘦的手,第一次感到这般心酸和无奈,恨不得自己能一分为二,一边照顾阿婆,一边侍奉夫人和芸娘,她不明白从未见过一面的阿爹为什么没有从战场上回来?她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失踪?但凡他们有一人在阿翁阿婆身边,就不会是这样的光景了,她越想越恨,心道:“不可原谅!”她忍住泪水问道:“阿婆,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娘为什么会离开我们?她去哪儿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点消息,难道她就一点不想我们吗?”
阿婆浑浊的双眼望着锦书,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婆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娘亲不是不要你了,她是为了保护你不得已之下才离开的。”
锦书无法理解,问道:“您总是这么说,可就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您现在变成这样?无人照顾,她也是保护我吗?”锦书一咬牙,抱着脏乱的衣衫走到门边,说道:“无关紧要,反正我也不需要她!”说完坐到院中开始洗衣裳。
阿婆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到了傍晚,锦书的气已经全消了,她收了晒干的衣物叠好,做好饭菜,扶着阿婆下床吃饭,夜晚,她像小时候一样睡在阿婆身边,抱着阿婆的胳膊,嗅着她身上熟悉亲切的味道,心中知足宁静。
阿婆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道:“书儿啊,你今天又打架了是吧?”
锦书坐起来帮阿婆揉捏筋骨,嬉笑道:“不是我先出手的,阿翁常对我说,不能惹事,但绝不能怕事,我若一味让着她,她只会得寸进尺,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阿婆看锦书把阿翁都搬出来了,笑道:“我不是要责怪你,你可打赢了吗?”
锦书笑逐言开,说道:“我可不能给阿翁丢脸嘞!”
“你阿翁真是把你惯坏了,好好的女娃子偏要当个男孩子教,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姑娘的样子?”
“我喜欢阿翁教我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阿婆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性子太过急躁,不懂得忍耐,人心叵测,世事难料,要懂得藏器待时,厚积薄发。阿婆真心希望我刚才所说你都遇不上也用不着,一生平平安安的。”
锦书歪着头,似懂非懂,说道:“阿婆说的话怎么和夫人一样?我以后多多忍让些就是了,阿婆不要担心。”
“你以后也要多听夫人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地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快过来睡吧,明儿就要回长史府了。”
锦书挨着阿婆躺下,说道:“阿婆,我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阿婆笑笑,说道:“傻孩子,给阿婆说说长史府中的新鲜事,说说你又学到了什么?”
祖孙俩月下畅谈,有说有笑,直聊到三更天,才都睡着。
第二天锦书打理好家中一应事物,辞别阿婆之后,又送了些银钱给阿秀嫂,这才急急赶回府中。
紫芸看到她回来,愁容满面地拉着她的手说道:“锦书,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锦书不知道紫芸所指,摇头道:“怎么了?你这样子比练舞摔了一跤还难看。”
“大家都在传,说爹要纳个小妾,是韶光楼的妓女,这可怎么办啊?”她着急得来回踱步。
锦书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事,安慰她道:“你先别急,以老爷的身份,不可能娶一个青楼女子的,老爷最疼你了,你先去找他探探口风怎么样?”
紫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爹他白天在朝堂,晚上就往韶光楼跑,就算回到府中也是急匆匆地,我半句话都没和他说上,这几日,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我真不明白,那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的!”
“夫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样啊?天天以泪洗面。”
锦书帮紫芸整理好床铺,说道:“按理说,老爷纳妾也得夫人点头同意才行啊!”
紫芸叹气道:“娘只能默认,她一直内疚没给爹添个儿子,爹虽然从来没有拿这个说事过,可是娘总是耿耿于怀,我看啊,爹的魂儿都给那狐狸精勾走了,若是娶进家中再生个儿子,哪里还有我和娘的地位?要是我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你就别自怨自艾了,女子有什么不如男?我们仙垟小镇的男孩子还没有一个打得过我哩!再说了,老爷和夫人几十年的夫妻了,伉俪情深,就算那韶光楼的女人进了府中,也不过昙花一现,怎么会危及你和夫人的地位?”
紫芸看她兴冲冲的模样,不禁破愁为笑,说道:“有时候我还以为你真是个男人呢!要是什么事都能靠拳头解决,那天下岂不大乱啦!我以前总是没少笑你没个姑娘的矜持优雅,现在倒真想像你一样,打那狐狸精几拳!”
锦书装作吃惊的样子盯着紫芸,两人四目相对,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紫芸站起身来,拉过锦书,说道:“好啦好啦!不说这闹心的事,陪我练琴去。”
两人放下心事,手拉手朝琴房走去。
五日之后
东都长史府,内外张灯结彩,火红喜庆,高朋满座,恭祝之声不绝于耳。今日是沈牧天纳妾之日,长史夫人已有四十高龄,育有一女,至今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沈长史家大业大,总想要个继承人。长史夫人虽有千般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锦书正在厅堂里帮忙,夫人将她招到一旁说道:“锦书,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夫人请问。”
“你阿翁叫什么名字?你阿爹又叫什么名字?”
阿翁和阿爹都早已离世,锦书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问这么奇怪的事情,答道:“阿翁叫何安,阿爹叫何禹君,夫人,可有什么问题吗?”
夫人神情沉下来,继续问道:“你可听你阿翁阿婆说过你有一个住在扬州广陵的姑奶奶和姑母?”
锦书摇摇头,说道:“从未听他们提起过,也从未收到过扬州来的信件或者口信。”
夫人点点头,换上笑颜,对锦书说道:“这里我会安排别的俾女来做,你去帮着紫芸打扮打扮,一会儿归德中朗将家的杨公子也会来,正好让他们见见面。”
“是,夫人。”锦书点头下去。
她回到紫芸房间,见紫芸倚窗而坐,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发呆,她悄声走到紫芸身后,拍了一下紫芸的肩膀。紫芸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嗔道:“锦书,你吓死我了,回来了也不告诉人家。”
锦书打趣道:“谁让你一副思春的样子?看来你也想嫁人了吧?”
紫芸起来作势要打锦书:“你胡说什么呢?看我不打你!”
锦书连忙往后躲:“被我说中了吧?”
两人嬉闹一番,锦书停手道:“芸娘,咱们还是别闹了,我得赶快给你打扮一番,夫人说,一会儿有个杨公子要来,你们正好见见。说不定......”她转动着眼睛,故意拖长声音,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紫芸听她这么一说却是娇羞地低下头。
锦书见紫芸不说话,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好啦好啦!看你这模样,不和你玩笑了,赶快换衣服。”
紫芸由着她给自己梳妆,却是展不开笑颜,说道:“没想到爹还是要娶那狐狸精,也不知道娘该有多伤心。”
锦书看夫人这几日闷闷不乐,心中也是不平,可她一个下人,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宽慰紫芸道:“事已至此,咱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听说这个女子名叫云千叠,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紫芸气恼道:“在那烟花之地的女子能好到哪里去?我真不愿意叫狐狸精二娘!”
锦书帮紫芸系好衣衫,说道:“这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芸娘你就忍耐些吧,现在老爷心思全在她身上,何不如大度一些。”
“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知道忍耐了?我听说前几日你又和陈霞打起来了。”
锦书声音有些失落,说道:“我答应夫人和阿婆,要改脾气,要多忍让。”
紫芸看她低着头,拉着她的手说道:“阿婆还好吗?”
锦书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换上笑脸,说道:“我们该下去了,走吧!”
大厅中宾客云集,紫芸跟在长史夫人身边,锦书站在紫芸身后。
归德中朗将杨大人亲自登门,沈牧天上前迎接,杨大人和沈长史年纪一般大小,身体微微发福,质量上乘的绸缎剪裁合体,腰间配着宝玉,须发灰白。
沈牧天请杨大人坐下后一一介绍身后的夫人和女儿,杨公子也作揖见礼。
夫人说道:“快快坐下,不要见外。”
只见杨公子面如冠玉,眉眼线条柔和,俊朗非常,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清爽洒脱。
夫人称赞杨公子道:“杨大人,令郎真是一表人才,品貌非凡,您真是有福。”
杨大人对自己的儿子自是骄傲,却谦逊道:“哪里哪里,夫人谬赞了,小儿顽劣,还得多加磨砺。”
夫人越看杨公子越觉合心,问道:“杨大人,令郎可有婚配?”
杨大人看了一眼沈夫人身旁的芸娘,知道她所指何意,正要回答,便听得下人传来喊声:“新娘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