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晓海看向街道的一边,透明且醇蜜的阳光下,在水渠上破碎的光影宛如振翅的萤火虫,化为无数游离浮动的绚烂光点。
“我不想成为父亲那样抛家弃子的人。”他单手插兜笑着说。
自己的父亲是个极其有名气的小说家,在松本市生活了一段时间后,自称「我想要的是诗和远方,而不是束缚」。
之后给了清源晓海一笔钱独自生活,已经近乎两年没有联系。
去年,他突然给自己发了消息——
——「我再婚了,对方是未亡人,有一个女儿,换言之你有妹妹了。」
这时清源晓海才记得起来自己原来有一个父亲,早已忘却的阴暗情绪,仿佛正从屏幕里的字体内流淌而出。
——「知道了」。
和父亲的对话,就这样草草结束。
而就在上个月,他突然又给自己发了消息——
——「你妈得乳腺癌去世了,我收拾了下准备出国旅行找写作灵感,但带着你妹妹太碍事,希望你能回来照顾她。」
清源晓海当时在出租屋内吃着荞麦面写作业,细细地思考着这番令人难以置信的说辞。
——「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对不起,我已经留五十万交给她了,不够再找我拿。」
清源晓海目瞪口呆,内心深处被点燃起火苗,怒不可遏地打去电话怒斥:
“别胡扯了!你有尽到点做父亲的义务吗啊?!”
没等对话回话,自己就挂断了电话,想听他解释却又觉得他声音恶心的矛盾感,就像一根尖刺不断捅着心脏。
可没办法,清源晓海还是在松本市办理了高一的转学手续,在今天回到了会津若松市,去见那个从未见过的妹妹。
“有没有给你的妹妹带见面礼?”
冬雪砚春的背影直挺挺的,黑曜石般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清源晓海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你这是在批评我没给你带。”
冬雪砚春樱红色的唇瓣微张,无可无不可地微微一笑:
“你把你自己带回来,我就已经很开心啦。”
清源晓海看了她一眼,她手臂的肌肤从某一节变得白皙,这大概就是制服晒痕。
“诶诶,我就一个可不能给你。”
冬雪砚春听他这么说后,用鄙夷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在指责说「不要说这种坏心眼的话」。
“你有想过怎么和她相处吗?”她稍微放缓了一点脚步,然后扭头看向走在身侧的清源晓海。
清源晓海摇了摇头,太阳的光线不停地在指缝间徘徊。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甚至对此一点头绪都没有,恐怕只有我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心里才会有答案。”
冬雪砚春微微嘟了嘟嘴,低声喃喃道:
“那你现在面对我,心里又有什么答案?”
“我会好好爱惜你一辈子。”
话语脱口而出,清源晓海脸上笑着,甚至没有过多的思考。
冬雪砚春的脸上是一副极其意外的表情,只见她端正地目视前方,迅速地瞥了一眼清源晓海,又瞬间转回视线。
大概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又看似伤脑筋地伸出摸着脸颊,一边又喜笑颜开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也会好好爱惜你一辈子的啦。”
冬雪砚春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拔尖,为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她大幅度地摇摆着双臂。
清源晓海笑着说:
“就算性格使然,这些话也不要对其他男生说喔,我占有欲超强的。”
“没问题,我只会对晓海你这么做。”
“开心,我活到现在终于赢得一个可爱少女的心。”
听到清源晓海的奉承话,冬雪砚春笑喷了出来,小脸染上淡淡的樱粉色。
“对了,我拜托你做的事有头绪吗?”清源晓海说。
“现在谈这个好伤气氛,我的心都小鹿乱撞了耶。”
“我的烦恼可是认真的。”
父亲果断离开的当年,新冠爆发了。
独自一个人在松本市生活的清源晓海中了招,身体甚至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时的治疗费用分外昂贵,光是躺在医院病床上一天的费用就超过一万円。
此外,还需要购买Lagebrio等口服抗病毒药物,服用一周的量就要耗费三万多円。
最让清源晓海伤脑筋的是,期间还要支付伙食费和房费。
万不得已下,他挪动了父亲留下来的钱。
当初自己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不会用你这种人的钱」,可最后无可奈何之下还是用掉了这笔钱。
病好了后,父亲特意发来消息说银行卡里的钱被挪动,还像处刑一样特意标明了各种消费去处,
——「还好我没把你的话当一回事,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再向我拿」
突然间,清源晓海很想跑到附近的山里找个枯井自尽,羞耻和自我厌恶使得身体都快要扭曲。
可出乎意料的是,自己在现实中还能摆出一副开开心心的表情,看得出来自己的脸皮也是厚了不少。
果然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
——「我会攒钱还给你」。
——「不用还也可以」。
即便他如此说,但清源晓海每个月都会往父亲的账户里转账两万到三万不等的金额。
清源晓海清晰地认知到,自己和父亲之间早就没有家庭的轮廓,只有「钱」作为丝线在其中勉强编织。
在松本市找工作简单,可是在这个小地方找工作并不简单。
清源晓海曾经在某个文库里发表过小说,打算在这里找一份在书店内的工作,上班还能抽空看书,能继续写小说就更好了。
然后利用小说赚一些钱,在这里开一家自己主宰的书店也不错。
冬雪砚春抬起双手,像揉搓面团般揉着脸部说:
“我们这里只有一家书店,是兰子姐开的,她说你明天早上就要去面试,因为还有其他人也有应聘。”
“太好了,谢谢你砚春,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冬雪砚春瞥了清源晓海一眼,又看向远方行驶而来的电车。
一想到他一个人在松本市受难,跌跌撞撞终于回来,舌头仿佛麻痹般转不过来。
当当当当——
晕开的太阳在她的侧脸染上几抹红晕,白色板子延伸出的阴影吞噬着白皙修长的双腿。
“我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比平常窝囊好几倍。
平交道的警示音撩拨着耳膜,疾驰的电车轻轻裹着少年听不到的低喃,转瞬间只剩下白色的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