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甯摇头.
“那会他们才结婚没多久,还没我.
这件事不是他亲眼看见的.
但是,那之后,我外公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所以找人跟踪了一阵.
出事的那天,我母亲在家,他也在家.
两个人自始自终没踏出过家半步,早上盯梢的人还看见她曾经在院子里给花浇水.
可是下午人就被包裹严严实实坐上他的车送去了医院.
骨头碎了,扎到了神经和动脉.
如果不是家庭医生处理不了,这件事恐怕谁也不知道.
家里只有他,不是他还能有谁.
但是演出意外是我母亲自己要求的,求了我外公好久他才同意帮忙遮掩过去.
因为那时候,她怀上了我.”
方甯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在讲述,陆陵游也在尽量用一种只谈过往的反应在倾听.
两个人甚至还在说话之余,抽空吃两口饺子.
“如果是这种长久的家暴,你母亲的反应为何如此.
可能从那之后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也随之有所收敛.
或者说,你外公可能会为了保护女儿从而用上一些制止手段.
虽然因为孩子你母亲多有不舍没拆开,但阻止一个懂进退重得失的成年男人施暴,办法还是很多的.
但是破碎的感情摆在那.
为什么.”
陆陵游犹豫了一下措辞,方甯好心的给他做了补充.
“为什么还会执意生下我.
为什么之后还有了钟诚.”
陆陵游点头.
“而且,在之前,你并不知道她曾经被家暴.”
“是,我并不知道.
在我年幼的好些年,甚至还曾经认为自己拥有一个美满和谐的家庭.
成熟稳重的父亲,虽然情绪不稳定但对待家人却极其温柔的母亲.
可爱的.弟弟.
我甚至都不曾在家里听过他们大声吵架.
后来才知道有个词叫冷暴力.”
方甯低下头.
“我就是这点想不通.
老管家也不知道这其中原因,只以为他是真的懂得了收敛,或者说是害怕.
但我外公却从那次事情开始,仅剩不多的信任也随之崩塌.
从母亲出院开始,他就逐步一点点的从复杂的商业链接中撤出,并孤立了他.
这件事花了很久,多次受到的阻挠.
老管家说,最开始母亲怀我的时候,外公想让她打掉孩子并且离婚.
只不过母亲不肯,外公也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对自己不争气的女儿心灰意冷.
所以我出生后,压根也没见过老爷子几次.”
陆陵游吃完了一整盘饺子,在一旁拿过打火机点了根烟.
“是说不通.
家暴中的施暴者,在我经历过很多类似案件中,没有一个是能及时刹车的.
但你却从未见过这种场面.
要了一个孩子,又有了第二个孩子,还相敬如宾的过了这么多年.”
他把剩下的半盘饺子推到方甯面前.
“再吃两个,胃能好受点.”
方甯确实吃不下去,但还是夹了一个放到碗里.
“你还记得我很早之前跟你说的,母亲她情绪不稳定,日常都要靠药物维持么.
她开始跌跌撞撞或者抱头喊疼的时候,就会吃药.
我那时候小,看不懂满药瓶的德文,后来家里烧的干净,也没有能取证的药瓶留存.
奇怪的是,家里一应药物的清单似乎都被抹除了.
就连大火之后的现场,连个感冒药的痕迹都没有.
但我后来查过母亲和他的账户支出记录.
如果家里日常药物就有问题,我相信一定跟他们两个当事人有关.
两个账户分别都有一笔金额不是很大,但支出频率基本一致的走账.
这种走账只有总金额,没有明细.
但是两个人购买时间频率差不多,所用的金额却每次都不同.”
陆陵游叼着烟皱眉.
“你是说,他们两个都在买药,频率相同金额不同,也许买的并不是同一种药物.
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都在定期服用某种药物.第二”
方甯咬了一小口,接道.
“第二,要么他在悄悄替换母亲服用的精神类药物,用这种方式控制她.
要么就是母亲发现了自己日常服用的药有问题,自己再悄悄换过来.”
陆陵游嗯了一声.
“这么说,前面就容易解释一点.
为什么没有离婚,为什么相敬如宾又要了两个孩子.
也许你母亲发觉到药物问题已经是很后来的事了.”
方甯继续细嚼慢咽的吃了个饺子.
“是,我也倾向于这种可能.
我后来学习心理学,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里边.
但是我迄今为止不曾知道,有怎样的药物,能让一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忘记了曾经对自己犯下过罪行的凶手,甚至只记得他们曾经相爱.”
陆陵游的手不自觉的动了下.
“你说大部分时间.”
“是,绝大部分.
因为除了相敬如宾的大部分时间,母亲犯病时,也会格外排斥他的接触.
有时候甚至会躲.
我以前不明白,只觉得她是因为痛苦,对待谁都很排斥.
所以直到后来家里气氛逐渐维持不住,我才察觉出不对.
但再细节一点的事,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陆陵游看她确实是吃不下去了,伸手端走了面前的盘子,仰着头把那剩下的饺子大口大口的打扫得一干二净,包括她碗里的那半个.
他擦了擦嘴,提着凳子坐到了方甯身边,又把方甯的椅子拽到了自己身边.
“你现在,还想不起那天前后的事么.”
方甯想转过头不看他的眼睛,却被陆陵游抬手托着下巴.
她只能勉强点头.
“想不起来.
但我到国外之后,曾经找专业的机构做过催眠.”
陆陵游收回手,示意她继续讲.
“很碎片的镜头.
她前一天找过我,让我带钟诚逃跑,越远越好.
她给我带上那条项链,就是我后来当掉的那条,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方甯有些痛苦的皱眉.
“还有,她说要杀了他.”
方甯用双手抱住头,突然头很疼感觉要炸了.
“我不知道这些片段是真是假.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我主观情绪带动的联想.
那条项链我后来找人赎回来做过非常精密的检测,里边没发现有任何能藏东西的地方.
她让我带钟诚跑,其实是那天我曾经跟钟诚约好要带他去水族馆玩.
还有
还有她..她说要杀了他”
方甯开始大口的喘气,每一口气都像是刚从溺毙的水中钻出来一般.
“要杀了他
没准是之后的我,每天做梦都想亲手杀了他.”
陆陵游伸手拉住方甯的手腕,很用力才把她的双手从脑袋上拉下来.
“停,方甯.
停下,深呼吸,然后看着我.”
他把人直接捞在腿上,一点点抬起她苍白的脸.
“好了,看着我.
深呼吸.”
方甯微微有些慌神,过了好久,才再次看清面前陆陵游的脸.
“陆陵游.”
他嗯了一声,揽住他的腰往怀里带了带,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肩膀上.
“好了,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