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于是戳他肺管子。
遂使语速匆急起来:“你身为人族却与妖交好、与岳麓山妖类交好,这是何居……”
“关你鸟事。”莫诳语语气漠然,再次将其打断:“老子乡里别一个,爱与谁交好便与谁交好,你管得着么?”
“你身为雾山火行,斩妖除魔乃是职责所在,如何能够……”
“关你鸟事。”莫诳语又是抢白,“雾山火行还惩奸除恶哩,可见我将你除了?”
赵功名立时吼道:“荒谬!”
他戟指而来,激动得声也颤来眉也抖。
“火行尊者一世英名,怎会养出你这么个……”
莫诳语哈哈大笑,接着将其打断。
“老子进城装了这么久‘火行尊者’,也不见你说些甚么屁话,现下却义正言辞,说某不配为火行之子了?”
“赵千户啊赵千户,你身为斩妖司千户,连他娘的旧火行是谁都不晓得,哪儿来的猪皮脸与我讲这些?”
“大胆!”赵功名脸如猪肝燥红,几欲尖叫:“佯装雾山火行欺上瞒下,来我潭州骗吃骗喝,假冒前朝命官,你莫诳语该当何罪?!”
莫诳语倏地吊眉,笑得很是讥诮。
“该当何罪某却不知,只晓得……毒虺郎君死于我手。莫某干了实事,算不得‘骗吃骗喝’。”
“而莫某,也确是此任雾山火行,手中这火便是佐证,却也说不得是‘佯装’。”
“再者,前朝命官与本朝又有何干系?你赵功名……莫不是颇为怀念前朝时光?”
赵功名登时便僵住了。
事关圣人与前朝恩怨,他如何敢吐出半个字来?
须知此朝圣人得以登基,可不是武后良心发现,将皇位让回给李家。
乃是宫中政变!历了一番腥风血雨,才有如今圣人登基!
前朝本朝之恩怨,本就是讳莫如深之事,为官者唯恐避之不及。
怎敢评说半句?
遂只得顶着个猪肝也似的关公脸,暗生怒气。
嘴上是不敢再开半句口。
莫诳语忽地发觉,似是自己太高看此人了。
他赵功名,不过是个一心想回长安官场的“权奴”罢了。
凡有影响仕途之事,于他皆是忌讳。
而此番,莫诳语当众将他那层“清官”伪装撕开了些。
这便是影响仕途之事!这便是赵功名的忌讳!
然而,莫诳语话还没说完。
他眼神又扫众人。
“诸位,只听说岳麓山群妖对潭州虎视眈眈,可晓得究竟是谁虎视眈眈?”
“前些年两方还相安无事,为何元绪大帅退下位来,城里便人心惶惶?”
“个中缘由,各位可曾听过?斩妖司可曾说过?”
众皆面面相觑。
显然都不晓得。
只是随大流,对岳麓山徒生愤恨而已。
真有几个与岳麓山血海深仇的?
至少这几日之前,还不曾听说谁家遭岳麓山妖类害了性命的。
只这几日,倏地多了起来。
而方才这火行郎也说了,那些性命甚至并非岳麓山妖类所为。
而是……“石伥”?
还不等百姓们搞懂何谓石伥,莫诳语接着又开口。
“那岳麓山,分民与兵,民在悍娇虎之下,而兵……在天刹将军手中。”
“对潭州虎视眈眈者,向来只是这天刹将军,只因那虎符被元绪予了悍娇虎,他天刹便心有不忿,欲夺岳麓山之权。”
“诸位且细想,若让这天刹成了,究竟是我等伐山?还是群妖荡城?”
这便又戳中了潭州百姓的肺管子。
“不……不可能!”有人惊声。
“潭州镇碑固若金汤!妖类难进,我等只需固守潭州,又有何惧?”
莫诳语忽然笑了,“你最好是不惧。”
“这镇碑之神异,全在民间信愿香火,你若不惧那便好说,信愿如火自是能挡一阵子。”
“可若你心底是惧的……那信愿便少了些,这一少……便有更多人惧,继而便如沙塔崩碎,一发不可收拾。”
“若这般,潭州镇碑还能护你几时?”
语落,已是一片哗然。
所谓“无知者无畏”,乃是人族傲慢之根。
倘若真知晓了其中利害,又还有几个“无畏者”?
瞧着在场众人惊慌之色,俨然是连一成都不占。
所谓“镇碑”留与他们的底气,竟这般弱不禁风。
莫诳语多少有些失望。
若潭州百姓真心气神拧在一处,他倒要高看几分。
然……
愚众易被话语拉拢,却更易被话语分化。
人心本是复杂难辨,岂有天下大同之理?
“莫某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莫诳语轻轻抛下一句,动身便要离去。
却这时。
“尊者!”那章有余忽然急急迎上,“眼下潭州危在旦夕,还请尊者为潭州指条明路!”
章有余与赵功名不同。
他打小便笃信一句话:“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话听着大逆不道,有辱圣人。
可他心头偏是认这死理的。
否则也不会自愿从长安下放,远离朝堂,只为下基层做实事。
从潭州现状来看,他确是做了不少实事的。
“爱民”是为仕途,更是为心之所向。
但求得民安,何愁不国泰?
故而,他确是在场唯一忧心潭州的官吏。
这点莫诳语非是看不出来。
无论是因着雷曦这层关系,还是因着近些日子的相处,火行郎对章县令都算颇有好感的。
遂他停下脚步。
“县令无需再唤某‘尊者’了,某只是个初出茅庐的雾山火行。”
“至于眼下潭州之囹圄,症结全在岳麓山天刹将军,他手握岳麓山兵权,乃是最大的威胁。”
“可眼下,虎符却在岳麓山君悍娇虎手上。”
“我等最好先助其收回兵权,此番困局才有得解。”
章有余想的却更多。
“可……可若是兵权易手于悍娇虎,又如何能确保,她不动用兵权对付潭州呢?”
“李昭。”火行郎朝一边打了个响指,又勾了勾手,“你来与他说说。”
“我还有事,如何定夺且看你们商量了。”
说罢,他又远远望了一眼赵功名。
这眼神赵功名看得真切。
他也曾数次用这眼神瞧过别人。
一种……仿佛在看将死之人的淡漠与戏谑。
俄而。
莫诳语领着雷曦与苏乞儿离去。
夜神月想了想,选择紧随其后。
“咱们去哪儿?”
“去找个人。”
“甚么人?”
“苏乞儿她阿爷。”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