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零三章 为何不恨?为何要恨?(1 / 2)黑神话:焚天大圣首页

冷风似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这一年除夕,苏乞儿倒在了风雪中。

阖城团圆之际,却无人在意,门外风雪咆哮中,有这么个形单影只之人。

眼下正值年夜饭,满城百姓窝在家宅大院,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苏县令这般贪官一倒,百姓日子确实地好了起来。

这个年节,满城红火。

遂无人发觉,雪中躺着将死的遗孤。

只一旁风雪中,火行郎轮廓隐约浮现,似一只游魂野鬼。

若她真就倒毙于此,想来也是解脱罢?

莫诳语不禁心想。

可这贼老天,偏是不讲理的。

你要活,祂不予你好好活着。

你要死,祂不让你死得痛快。

苏乞儿方才倒下没多久,这风雪咆哮里,竟远远走来个老汉,远瞧着是个农夫打扮。

老汉亦是干瘦,披着件皮毛,无半分裁缝痕迹,扒下来便用了,脚上靴子倒是还算保暖。

他步履维艰向这方来。

背上柴火已经卖空,换做一包包裹在油纸下的物什。

虽被风雪冲刷,老汉心中却喜滋滋的。

今岁,潭州人出手格外大气。

只入了趟城,便换回一背篓的米面来,甚至还有两小包肉食大骨。

虽只是些旁人嫌弃的边角料……

可往年,这些东西便是扔给街边野狗,也不可能卖给他这么个“乡里别”。

还是半卖半送。

便连粮食,都卖得比往年平价许多。

虽不知是怎的……

但今岁,潭州人格外大气。

喜滋滋走到一半,他猛是一惊。

那积雪层层的街上,竟趴着个人!

“呀?这是谁家的娃子!倒在这里可是要冻死去的!”

老汉惊愕,忙上前去将那人翻过身来,拍去脸上积雪。

“啊!”见了那张五官俏丽的脸,老汉不禁又是一惊,“是个女娃子!”

“不好,身上都冻伤了!”

无有半分犹豫,老汉立时解下身上皮毛,将那娇小身子全数裹紧。

一个起身,便将这姑娘扛在了肩头。

“娃子!撑住咯!俺家就在城外!”

说着老汉淌雪奔走起来,脚步一下快过一下,不一时便远去。

原地里,莫诳语远眺二人离去。

风雪将其轮廓吹得愈加模糊。

连着那复杂的神情,都变得难以辨别。

忽然间,风声大作。

积雪翻飞而起,花了眼前光景。

待雪落下,已没了寒意。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城外近郊,田野阡陌,道旁一座还算规整的小屋。

“儿啊!”老汉身负背篓,再一次从潭州返家,“快些来,给你买了胡饼!”

他本鳏夫,膝下无子。

许是老天垂怜,教他捡了个闺女。

哪怕这闺女是个傻的、痴的,那也是他闺女。

这是老天爷赐他的!

老汉能给的不多,只是每天一顿饱饭。

时而进城卖卖干柴野菜,也能带回些胡饼之类的新鲜玩意儿。

那苏乞儿却很喜欢。

无论什么东西,她都喜欢,见了便喜笑颜开。

谅是老汉顽皮,将一件东西反复予她好几次,她也每次都这般欣喜。

因为阿娘说了:“旁人给的礼物,可以不要,却不能不喜。”

老汉求的不多,每回能见这傻闺女嘻嘻笑着,他便觉得这辈子没算白活。

他只是个佃户,算是替地主种田。

可去岁收成好,兜里也有些余钱。

他估摸着,要不要替闺女裁一身衣裳。

还是盈余些再说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秋收。

今岁收成,却比去年还好。

除去租金、赋税、缴粮等杂七杂八,竟余下半贯钱来!

紧吧着点,让他“父女俩”度过这个凛冬,不是难题。

可老汉又看着痴傻的闺女,那身短打太旧太老,不该是个好闺女该穿的玩意儿。

“算逑,冬日里去打打猎吧,咱闺女不能穿成这般样子。”

又是一声心中呢喃入耳。

一旁莫诳语为之动容。

许是因着养父之恩,他亦有所共情。

天下为父者,想来都是无私。

刚入了城,却遭了秧。

竟有人认出这乞儿来。

临了,衣裳没买成,反似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汉偏不受这委屈,一路护着苏乞儿,一路骂了回来。

这是咱家闺女,哪儿轮到你们说三道四?

这一路骂,却惹出祸事。

有好事者寻来,将老汉狠是殴打一顿。

竟因此伤了腿脚。

这个寒冬,怕是难过了……

偏这时,圣人下诏,令天下大兴土木,扩旧城,建新城。

这近郊田地,便教地主卖给了官府。

田也没得种了。

来年开春,还得去服徭役。

贼老天偏是不讲理的!

日子刚有了起色,便要予你迎头痛击,却不让你好好活着。

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这个凛冬,腿伤发作,老汉下不来地。

傻闺女不会做饭,父女两已饿了几日。

莫不是,咱就要饿死家中了?

半梦半醒间,老汉不禁心想。

老家伙我死了无所谓,我儿怎办?

贼老天又耍性子,这般时候,偏与他开了个口子。

却不是什么好事。

一伙穿着貂绒的郎君寻来,甫一进门,脸上便笑得诡异。

他们手中提着热气腾腾的胡饼,勾得父女俩双眼愣直。

“苏乞儿,你想不想吃?”他们不顾老汉怒骂,只对苏乞儿循循善诱。

苏乞儿喜笑颜开,一如既往。

阿娘说了,旁人给的礼物,可以不要,不能不喜。

况且,这一次她是真想要的!

那身着貂绒的郎君,便又笑道:“那你这样,趴地上,撅起腚来……”

“嗯对,就是这般。”

床上老汉目眦欲裂。

而后嘶声怒骂,唾沫横飞。

却拦不住那帮禽兽半点。

火行郎只在一旁看着。

眸中杀意几欲喷发。

可这是记忆、是过去、是已成之事。

他虽满身神通,却无能为力。

光景变幻。

身着貂绒的郎君们大笑而去。

苏乞儿吐出横在嘴中的木棍,连忙将那已然冷硬的胡饼塞入嘴里,大块朵颐仿若撕咬。

“儿啊……儿啊!”

老汉已哭得没了力气,只瘫在床上无声地念着。

忽然,一小块胡饼塞入嘴来。

苏乞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却笑眯了眼。

“阿爷,吃……吃……有东西吃了。”

她往嘴里塞一块,又往老汉嘴里塞一块。

老汉泪流满面,一张老脸皱作一团。

这是苏乞儿,头一回叫他“阿爷”。

仿佛又有了希望,老汉嘴上不停,一口一口,细细将那胡饼入肚。

得活下去!

必须活下去!

我死了,闺女怎办?!

这个冬日,苏乞儿学会了进城。

也学会了从城里带吃的回来。

时而是一两张胡饼,时而是三两包子馒头,时而小心翼翼端回一碗面来。

莫诳语坐在小屋前,双肘撑膝,十指相合,将下巴托起,只余一双眸子裸露在外。

起初,苏乞儿在门前来来回回,他双眼无神仿若麻木。

许是觉得,过了这冬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