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茫茫,月影在天边勾成了弦,淡淡的白光映在邑渝江上,伴随着江花不断跳跃,宛如一尾闪着银光的游鱼。
张灵云一马当先,借着月影走在江岸的土路之上,双手环于脑后,无比轻松惬意,悠闲恬然。
后侧一步之外,燕小五右手按刀紧紧跟着,神色略有紧张,眼神警惕。
“燕捕头,您这次可是私事,算你三十两银钱吧。”
“老相识了,就当是给你些优惠,不用客气。”张灵云闲扯着,也当是安抚一下燕捕头紧张的神情。
“嘶,果然私事就是比公事贵,那可是我一个月的俸钱。”燕小五被他这样一打趣,却也是放松了几分,语气带上了些许玩笑。
不过,他这一点倒是说的不错。
即便是前段时间,他来交付苑小姐案件的赏钱,那一小包也仅仅只是二十六两银钱左右。
行至岔路,二人却是停顿了下来。
“燕捕头,你确定是这条路?”张灵云看着燕小五手指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没错,小法师,我这都记着呢。”燕小五拍着胸脯,保证似的。
张灵云当然不怀疑燕捕头记忆深刻,这等离奇的事情何止记忆深刻,那都要刻在骨子里了,这十天以来也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燕小五那带着哭腔告饶的呓语。
燕捕头指的方向是城南,只是城南那边,也没有燕捕头口中描述的香床软卧,丝绣锦缎,更没有什么装饰堂皇,雕梁画栋的院子。
那边连个村庄都没有,哪来的房子?
等等,张灵云忽然想到了,那边有什么。
丰县以南,尽皆荒凉,有一矮坡,那是段崎岖的小山岭,矮坡之间,是一排排错落的小土包。
那是一条坟岗,葬着无名无头之人。
好听一些的词汇叫做公共墓地,直白一点讲就是乱葬岗。
张灵云忽然无比可怜的望向了燕小五,久久无言,想要开口安慰,最终却是默然。只得轻轻拍了拍燕捕头的肩头,一脸慈悲的撂下一句。
“燕捕头,请你一会千万要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大踏步前去,心底再度生出无比敬佩之情。
露天,野外,坟岗,女鬼,太刺激了。
真他妈的爷们,宁采臣怎么配和你比?你早已领先于他太多。
燕小五望着张灵云的背影,一阵摸不着头脑,心说小法师又在和我打些什么哑谜。虽然困惑,却也不甚在意,只当是张灵云提醒自己不要惧怕。
开玩笑,这能有什么,不过是区区鬼魅之物,有小法师在我还会怕它?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月影恰好在天边挪移了一寸。
此刻,夏日的晚风依旧凉爽,风声徐徐,一如平常往日那般,恬静悠然。
刷,刷,刷。
张灵云静静的看着燕小五手持宽背佩刀,在一处山坡之上,疯狂劈砍着四周的杂草,刀光映着月影,波光嶙峋。
伴随着的,还有那一声声气势十足的怒吼。
燕捕头此刻已然一改靡态,浑身气血隐隐间甚至有种将要溢出态势,双臂肌肉鼓胀,脖颈青筋暴起,眼球之中布满红丝,道道中气十足的怒吼不断从他口中发出,同时夹杂着大量的本地粗鄙之语。
显然,燕捕头并没能理解张灵云那略显慈悲的眼神,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也没有认真记下张灵云那发自肺腑的告诫。
一番无能狂怒过后,燕小五最终还是精疲力竭,脱力栽倒在了草地之中。恰好,头落下之时,正好有个小小的土包,接住了他的脑袋。
“还是要控制一下情绪,稳定一下心神。”
张灵云见得燕小五栽倒在地,这才挥了挥衣袍,扫开空气中的草灰,上前稳声劝诫。
“法师,这种情况要是落在你身上,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吗?”
“欸,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法师,我现在甚至隐约可以看到,自己在每一顶土包之上,挥汗战斗着的身影。”
“都是幻觉,不必在意。有道曾言,所谓修行,性命和则生,人物和则亲,人天和则灵。你这应当也算得上是人与天和。”张灵云轻声安慰,同时心底又默默补上了一句。
“露天应该也算是天。”
“毁于一旦啊。我燕小五三十多年以来,一直维护着的赫赫威名。”燕小五哭号,更加羞愤惭愧。
“没事的燕捕头,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作证,哪里会将你的名声毁于一旦。”
张灵云声音落下,却是让燕小五微微一怔。
“对啊,没有人知道不就行了。”心念一转,燕小五忽然转头,一双赤红的眼球,死死定在了张灵云那张脸上。
张灵云惊讶,却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回以一个淡然的微笑。
见得了张灵云这张问心无愧的笑颜,燕小五眼眸中的红光这才褪去,却是更加惭愧,内疚自己居然不信任小法师的人品。
双方的理解大概都有一些出入。
燕小五在张灵云读到的,是安心两个字,和淡然恬静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