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敛了笑,也不再逗高旸,只道:“实话实说,肯做医女的女子确实不多,整理医案的这段日子,我也想了不少有些关于这方面的事儿……”
忽然忆起一事,她停了下来,稍稍犹豫,还是道:“你想不想见一见阿昕?”
高旸神色微变,眸光闪了闪。
沉默片刻,他摇头轻声道:“他不知道我,也挺好的。”
沉吟须臾,又接着道:“我之所以来见你,并不是想留在洛安,而是——”
他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而是想让你放心。”
梁婠目光停在高旸的头顶,眼底酸涩。
高旸垂着头低声道:“是你跟我说的,即便我不是皇帝,不是广宁王,我也还是高旸,还是我自己。
离开晋邺后,我辗转多地,期间发生很多事,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保护,我早就死了。
可我也不能一直活在谁的羽翼之下,只有长成真正的男子汉,才能护得了自己,护得了在乎的人。”
说罢,抬起头望着她,黑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气。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可这世上,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有的路,总要靠我自己走下去。”
梁婠想笑,却笑不出来,眼角湿润,嗓子直发紧:“好,我知道了。”
高旸并未待很久。
窄窄的巷道里,勉强停下一辆马车。
梁婠站在门口,望着登上马车的人。
高旸掀帘子的手一顿,回过头:“我走了。”
梁婠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看他:“好,路上当心。”
几乎要钻进车厢的人,忽地,又折返回来,像那个冬日一般,一头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牢牢抱住她。
他埋着头,低低哽咽:“我现在的确怨你怪你,还生你的气,我也没办法立刻就原谅你,可……可我还是很想你。”
梁婠的眼泪溢了出来。
她闭起眼,轻轻拍着高旸的背:“我知道。”
高旸抬起头,一双眸子湿红:“当初,你不是因为丧女,才对我好的,对吗?”
梁婠点头:“是。”
高旸露出笑脸,帮她擦着眼泪:“别哭了,丑。”
梁婠吸着气,笑了笑:“好。”
高旸沉默一下,道:“别觉得亏欠我,你什么也不欠我的……还有,也别再住这儿了,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
梁婠一怔,点头:“……好。”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我没忘。”
“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嗯,金玉不移。”
高旸笑着重新抱住她,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
太阳西斜的时候,余晖照进药庐,照得空气中的尘埃都颗颗分明。
药庐里静得不闻一声,梁婠这么一坐就是大半天。
直到写完最后一笔,她才搁下笔,直起身。
接连几天没日没夜,终于完成了。
梁婠看着书页上墨迹未干的字迹,长长吐出一口气。
伸手就去拿杯盏,待冰冰凉凉的杯子握在掌心,才意识到里头的茶水早就凉透了。
刚要起身烹些热的,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背着光,面容不清,唯独周身泛着光泽。
梁婠眯起眼瞧过去。
不及开口,冷冷的说话声响起。
“躲在这里几日了,我若是再不来,只怕你连我是谁都不认得了。”
宇文玦面无表情,可梁婠一眼就瞧出他在生气。
她放下茶杯,尴尬地笑了笑:“哪有,我这不是才忙完,你也知道老师不在,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宇文玦哼了一声,瞧见梁婠拿上水壶就要离开,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梁婠惊讶看他:“你这是干嘛,我要去烹茶。”
宇文玦神情不改,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瓷壶放去几上:“卿也不必麻烦了,我是特意来接你回去的。”
“回去?”
“是啊,回去,”宇文玦看她一眼,拉着人就朝外走,“出来久了,会叫人发现,走吧。”
宇文玦说得轻巧,梁婠甚至来不及将墨迹已干的书页合上。
她回头望着一摞摞医案,急道:“我的——”
宇文玦冷着眸,笑了笑:“放心,我自会叫他们送进宫。”
他再不说一句话,牵着她的手直奔前院。
迈过门槛,路面上有马车等着。
来往的行人不多,但这府邸一直无人居住,冷不丁见到有人从门内出来,不免好奇停下来多瞧几眼。
梁婠暗自心惊,生怕宇文玦被人认出来,扯着他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急道:“你怎么能从正门走?”
别说宇文玦往日离宫来找她,就是她自己,也一向都是从小门进进出出。
今日他却如此不管不顾。
“怎么我来寻我妻子回家,还得偷偷摸摸?”
宇文玦低哼一声,搂住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上马车。
梁婠刚钻进车厢,马车就行驶起来。
她讪讪瞧着面色沉冷的人,刚要开口,却见宇文玦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个提篮,摆上小几,接着又掀开盖子,拿出里头一碟碟干果:榛、栗、花生、核桃、松子……
最叫人惊奇的是,竟都已剥了皮。
“吃吧。”
说完,又不言语。
梁婠手指戳了戳板着脸孔的人,忍不住嘴角上扬:“真的生气啦?”
“嗯。”宇文玦若有似无地应了声,叫人瞧不出喜怒。
梁婠探身,笑微微地端详他:“你要是真生气,给我吃的可就不是这些,而是毒药了。”
宇文玦眉头一皱:“不许胡说。”
“是是是,是我口不择言。”梁婠知错就改,好脾气地解释:“整理医案本就是我提出来的,这本来也是件好事,况且老师离开前已经完成了大半,余下的并不多。起初,我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
她往他脸上瞧:“我想着集中忙完这几日,这事就算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能——”
不等话说完,宇文玦已倾身上前,收拢手臂,将她抱得很紧,目光里满是温柔:“我知道。”
梁婠拧眉:“你知道?”
宇文玦下巴搁在她的颈窝,低低笑着:“是啊。”
梁婠越发疑惑:“你确定咱们说的是同一件事?”
宇文玦侧过脸,吻了吻她的鬓发:“卿都躲了我好些天,又这般急着整理医案,我还能不知道?”
梁婠一愣,偏着头看他,半信半疑。
宇文玦并不多言,笑着拿过一小碟松子塞给她:“吃吧。”
梁婠抱着手里的小碟,狐疑地盯着他瞧。
宇文玦索性捡起几颗松子喂给她:“以后,不许再瞒着我。”
“以后?”梁婠一噎,没好气地瞪他,“再没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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