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红眼睛里泛着泪光,什么话都没说,只对着梁婠拜了又拜。
她宁可舍弃摆在眼前的女官职位不要,也要与敖如彬在一起,又如何不是日久生情呢?
梁婠心情复杂。
当初同意锦兰与敖如彬成婚,虽存了牵制利用之心,却也是当时那种境况下,能为她所谋得的一条不算退路的退路。
梁婠将人扶起来:“锦兰,这两年委屈你了。”
锦兰一惊,连忙摇头,解释的话到嘴边,被梁婠微笑着打断:“不必多言,我都明白。”
说罢,从发间取下一支赤金凤钗,放进锦兰手中。
“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你若想反悔,可随时来找我。”
锦兰抬起头,目光异常坚定:“奴婢此生不悔。”
梁婠抿唇轻扫一眼锦兰微微显怀的腹部,也不再多言。
不管敖如彬当初是被逼无奈,还是心甘情愿,也的的确确替自己办了不少事,眼下锦兰又一再坚持,她不仅饶了敖如彬性命,还准其回乡。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梁婠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尤其是情之一事。
*
三天后,大周兵马回撤。
出城的队伍浩浩荡荡,被仪仗卫队护在中间的龙辇,驶得稳稳当当。
一场春雨一场暖。
梁婠撑着头,倚窗而坐。
晨起时的小雨早已经歇了,可携了雨水残留湿意的风钻进龙辇,吹得窗边的珠帘玉幕叮叮当当,也吹得手中的书页哗啦作响。
梁婠伸头往龙辇后瞧,是乌泱泱的人马,再往远处瞧,还隐约能瞧见单孑独立的玄雀楼。
梁婠搁下手中的账册,望向那个自打坐定便埋头翻看各类文书的人。
除了参与叛乱且已伏诛的贵族王亲外,余下的高氏皇族及部分降臣,跟着他们一并前往洛安。
押送之事由萧倩仪兄妹、公良瑞几人负责。
公西瑾则被任命为雍州总管,驻守晋邺,镇抚各地。
此番平乱诛杀人数过于庞大,为了安抚人心,宇文玦还特封了废帝高子暾为信公。
梁婠明白,天下初定,百事待举,为了巩固皇权,威慑众人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降国,而他强硬的态度、铁血的手腕则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显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如今就算是陆氏的人站在他面前,谁还会觉得他是已故的安定侯陆修呢?
何况此次叛乱,该除的,他已尽数除掉。
忽然,埋头忙碌的人揉着太阳穴疑惑望过来。
“作何一瞬不瞬地瞧着我?”
宇文玦说着摸了摸脸。
梁婠蹙起眉,打量的目光愈加肆无忌惮:“岆州叛乱,真的只是高氏皇族在暗中谋划所挑起的?”
宇文玦微微一愣,继而低低笑了起来:“那卿以为呢?”
宇文玦这么一笑,梁婠懂了,也更加肯定心中的答案。
她盯着面前雍容闲雅的人,摇头直叹:“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
话说一半,又闭口不言。
宇文玦放下文书,起身坐至梁婠身侧,眉头轻挑,好笑地看她:“是什么?”
梁婠被这灼灼的目光烫得面上一红,偏过头,咬牙道:“一肚子坏水。”
宇文玦笑了,不无失望:“我还以卿会说我老谋深算、奸狡诡谲、心狠手辣……”
梁婠盯着那闲闲的笑,恨得牙痒痒。
究竟是从何时起,他在她面前是半点掩饰都没了?
他把他自己完完整整呈给她看。
善也好,恶也罢。
可以说是不加掩饰、坦坦荡荡。
是绝对的坦诚。
一如最初。
梁婠瞪他:“不,我觉得用那些词都是在夸你。”
宇文玦双臂一环,将她拢在身前,笑意越深了:“也只有卿敢如此无法无天。”
梁婠心思一动,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手指挑起他的下巴,“谁说不是呢,搞不好以后更大胆,周君可要小心了!”
宇文玦握住梁婠的手指,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不怕。”
“你真的是——”
“得寸进尺?”
梁婠想要抽回手:“周君觉得呢?”
宇文玦就是不松手:“不是得寸进尺,是水到鱼行。”
等梁婠再探出头往外瞧,抛在身后的晋邺城早不见影子。
她望着窗外被潮气晕染得有些模糊的景色,头也没回地接着先前被打断的话题,道:“他们若是不死,那只会死更多的人,何况,倒也不算冤枉他们。”
说到此处,忽而一顿,回过头问:“那高氏的其他人,你真要养在洛安?”
宇文玦揉揉她的脑袋,扶着她枕上自己的腿:“卿不倦吗,还不老实歇会儿,似乎不论何时,你这谋事的劲头永远十足。”
梁婠仰面躺着,闭起眼只是笑。
其实,宇文玦除了在平乱之事上赶尽杀绝、略显狠辣外,其他方面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与敲骨吸髓的晋邺权贵们相比,他对百姓可谓是钱财不取、秋毫不犯,轻徭薄税、奖励耕织更是为他赢得不少贤德的好名声。
若真有什么争议,只怕也是自己这个亡国妖姬的存在了。
*
一个月后,洛安传来消息,王妃萧氏因产后体虚,久病不愈,已撒手尘寰。
世人这才知晓,皇帝伐齐前,萧氏就有了身孕,一直不曾举行封后大典,只因皇帝怜其胎像不稳,不忍其受累。
皇帝挥师南下前,曾亲自送萧氏至蔺城待产。
后来皇帝忙于战事,萧氏产下公主,出于各方面原因考虑,也并未昭告天下。
如今天下已定,皇帝终于要班师回朝,可谁想尚不及皇帝抵达都城,萧氏却已香消玉殒。
谁人不唏嘘?
有人道,萧氏自小就身体羸弱,终究是福轻命薄,担不起皇后的尊贵。
也有人道,许是萧氏听闻皇帝已纳旧齐梁氏为妃且极尽宠爱,心低意沮之下,便一命呜呼了。
传言也并未掀起什么风浪,两个月后,皇帝率大军抵达洛安。
回都后,皇帝追尊萧氏为皇后,但并未赐谥,只封其女为长安公主。
元和二年八月,在洛安当垆卖酒卖酒的旧齐永宁王高淙,暗中召集人马意欲谋反,兵败后,在出逃途中被追兵杀死,同年九月,共谋者及子嗣皆被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