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耒与李禧到访李宅之后,李家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农历七月下,晁补之引李守真、陈家村一位族老携礼前来纳采。
此乃这个时代男女结婚的核心程序“三书六礼”中的“六礼”的第一步。
【仪礼】有言:昏(婚)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男方遣人携礼向女家正式提亲;
问名:男方问将嫁女姓名、生辰八字;
纳吉:男方占卜姻缘吉,通告女家;
纳征:男方送聘礼,正式确定婚事;
请期:男方约定迎娶新娘的日期;
亲迎:新郎按期迎娶新娘。
六礼之后,便是在男方家里举行的婚礼,包括抬轿、跨火盆、拜堂、交杯酒等仪程。
八月初,陈师道引薛道元、陈家族老一人至李家问名。
八月中,廖正一引毗陵禅师(薛道光)、灵机道人至李家纳吉,
八月下,黄庭坚引陈同恶、石老道携聘书、聘礼至李家纳征,正式定下婚事。
九月初,李廌引安阳韩家主韩浩、金剑先生李助至李家请期,正式约定九月九日重阳节,日上三竿之时,陈郎君带领迎亲队伍登陈家门迎娶李家女郎。
且随行的还有一首诗:
问君何期未有期,
重阳花雨满明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道重阳雨花时。
宋崇宁三年,九月九日,重阳节,天气晴朗无风。
天刚微微亮,自相州某处起,淅淅沥沥的菊黄花瓣雨便忽然自青天上飘落,伴随着一阵悠扬欢快的迎亲喜乐,一队挂满了各种彩饰红绸的车马便在花瓣雨中迤逦而行,拔山涉河,无有停歇。
说来那花瓣雨也是奇怪,却只笼罩了车队并周围落下,洒与道旁,铺成细细黄毯,并不波及其它处。
却说此时的齐州李宅里,如今早已是景物大异,宅院内外张灯结彩,院外人声鼎沸。
经过一个多月的发酵,整个齐州上下,甚至乃至京东各路勿论官民,几乎都晓得此番齐州即将发生的事情。
闻名天下的墨梅先生李格非将在九月九日重阳节嫁女。
由是各路士民,不管是想要看热闹的,还是对此有些想法的,俱都蜂拥而来,如此却让齐州府城——历城内外变得分外热闹。
而这些时日以来,人们谈论最多的,却还是九月初一陈家请期使者奉上的那首约期诗。
当然,诗作本身并不如何出色,毕竟只要明眼人就能看出,这首诗明显是抄袭了前唐诗人李商隐的名作【夜雨寄北】,而且抄袭的很是生硬。
关键是这首仿诗字面上所表达的意思。
重阳花雨满明池?
所谓明池,位于历城外西侧,便是后世闻名内外的大明湖。
相比于后世的大明湖,大宋时代的明池要更加宽阔数倍有余,水深质清,涌泉密布,风景之秀美,胜之后世远矣。
自来文人相轻,尤其是陈珅这等并算是真正文人的家伙,竟然有幸攀娶墨梅公家的小娘子,简直让无数人羡慕嫉妒至极。
有那心存不良的文士便以此诗为凭,宣称那陈家郎君要以花雨铺满明池,作为迎娶佳人的开场白。
齐州上下闻之,俱是人人侧目。
不说其他,便以明池的体量,那得弄多少花瓣来铺垫湖面?
这厮果是好大的口气!
由是人们议论纷纷,更将此关节到处宣扬,正可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故接亲的这一日,只天不亮,明池水畔便早已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而由历城一路向东至章丘李家宅院(章丘明水镇)的八十多里的大路上,亦多有人群驻足等待。
只太阳升起之时,不管是明池水畔的围观人们,还是驻足大道上的人们,却丝毫不见有任何接亲的队伍出现,亦无有甚人物准备花瓣之类物什往明池泼洒的行为。
这种空等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日上一竿时,所有的人们都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而此时李宅秀女闺阁里,头插凤冠,身穿青袍的李清照亦在气咻咻的发脾气,尤其是对着一堆诗稿咬牙切齿,想要生撕了它们,却又有些舍不得。
旁边有使女劝道:“娘子,还是快些换上嫁衣吧!不然等郎君来接亲时,恐误了吉时失了礼数!”
李清照怒道:“不穿!穿甚嫁衣!他自夸海口花雨铺明池惹人耻笑!我只失些礼数,岂不与他更是般配!”
虽然这些个刚入李家没几天的使女们心中焦急,对耍性子的李清照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好在新妇妆容最难的部分——凤冠早于佩戴整齐,这至少让负责为新娘子挽容的喜娘不至于太过绝望。
不同于后世影视作品中的一体式凤冠,古代真正的凤冠乃是由几十乃至数百件精制的插饰组合而成的繁琐体。
当需要的时候,就会有专门的仪容挽娘按照一定的次序,像插花一样将这些插饰安插到新娘子的头上,形成真正的凤冠造型。
这里面需要很高的挽容技术和审美眼光,毕竟每一个新娘子的头型和发量都是不一样的,需要挽容娘按照新娘子各自的差异进行微调和现场设计,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搞流水线产品。
而这也更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和耐心。
李清照自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又不是真不想嫁,只不过因为与陈珅天各一方数载,心里一直不畅而已。
所以她可以整夜任凭挽容娘捯饬自己的凤冠妆容,却也能对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穿好的嫁衣暂时置之不理。
俄而,惊天的呼喊声却在明池水畔响起:“落花也!落花也!天上落菊花瓣矣!”
这一日,但凡身在明池附近的人都有幸目睹了一场浪漫至极的异景。
但见无数明黄、嫩黄、粉色等等菊花,恰如鹅毛大雪一般自天空中纷纷洒落,忽忽攸飘落在明池水面、池边,更飘落在围观者们的发梢、肩头、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