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怪异老人癫狂的模样,万魔罗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癫,等了好一会他才从癫狂之中冷静下来。
似乎刚刚的狂喜耗尽了他的力气,那怪异的老人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喘了一会这才看向一旁的万魔罗。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疯子”
万魔罗没接话,那老人显然不是想和自己对话,果不其然,没等到她的回答,那老人便自顾自的张口讲起来。
“我也以为我疯了,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执着至此。”
说罢老人再次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他那张恐怖扭曲的脸上此时写满了心事。
乔润之和丹儿鲜少见到他这幅模样,两个人都默契的闭上了嘴巴不说话。
一时之间屋子里面没有人说话,四个人心中都有着想法,却同时陷入了沉默。
这阵沉默旷日持久,似乎屋子里面的四个人都失去了生计。
万魔罗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肥硕宛如狗熊油腻腻的双手,在她去京都城之后变得愈发消瘦。
直到现在被毒虫啃食的瘦骨嶙峋,而她周身的肤色也变成了诡异的死人白色,和她之前深色的皮肤完全不一样。
这间屋子里面并没有镜子一类的物件,许是那怪异的老人不愿意看见自己如今的模样,所以哪里都没有能够看到自己样貌的物什。
万魔罗现在并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否也跟手一样死白死白的,她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模样,却对那怪异老人在自己身上实验的、做到了让自己百毒不侵的毒虫有了点兴趣。
重要的是,那老人想让她做的事情,定是要依仗着在她身上成功了的百毒不侵的法门。
果然那老人沉默了好久之后才终于开口,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沙哑的嗓音中竟然带着一丝沧桑和悲凉之感。
“你如今已经大好,我要你做的事情,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听到此话,万魔罗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竖起耳朵。
毕竟面前这个神秘的怪异老人费时费力的将他们救起,却从来都没有说过原因。
此时终于能够知道,所有人的心中自然是好奇的紧。
只见那老人深吸了一口气,破锣一般的嗓子里面发出了几声咳咳的声音,随即淡淡的开口说道:
“我叫方蓝,四十年前曾是万毒宗的一名弟子。”
万魔罗几个人听得认真,在方蓝老人的讲述之下逐渐的听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原来,方蓝四十年前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少年,当年的万毒宗便已经在这南国和轩辕国交界的地方独霸一方,四处征集一些有潜力的小孩子。
他和他的青梅竹马——朱翘,是出生在一个村子里面的邻居,两个人两小无猜,从小一同长大。
被万毒宗的人看了上眼,连同着村子里面的几个同龄的孩子一起带去了万毒宗,成为了那里的一名普通的门外弟子。
万毒宗,宗如其名,那里面不乏心术不正之人,争强好胜阴狠毒辣自然是不必说的,胜者为王的地方,自然从不在意什么老幼尊卑。
方蓝和朱翘两个小娃娃手拉手,虽然在成长的路上遭到了许许多多的暗算和毒手。
一方面是万毒宗刻意的培养,一方面是要防那些想要踩着自己上位的人。
但好在是有惊无险的长大了。
在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之中,方蓝和朱翘两个人青梅竹马早就已经对彼此有了男女之情。
方蓝自然是不必说,可他是男子,虽说万毒宗里面没有老幼尊卑,但极致的慕强,会让里面的人扭曲变形,女尊男卑的思想在万毒宗里面,甚至要比在外面还要严重。
因为这里面的人,必须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到的权利,去想尽办法的将身边的人踩在脚下,才能抬高自己。
而在这个世界,身份的卑贱,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工具。
在这样扭曲的环境之下,也只有一同和方蓝一起长大的朱翘,从来都不会在意他男子的身份。
也不会将他轻贱的踩在脚下,反而是会利用课业之余的时间偷偷的给方蓝再多多熟悉这毒药的课业。
说到这里的方蓝老人,脸上短暂的出现了少年人初识爱情的模样,似乎嘴里讲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发生在昨天。
今日的不幸从未降临一般。
“朱翘,真的是最有天赋的万毒宗弟子之一,她早我三年便成为了入门弟子,又早我三年成为了关门弟子,我们的差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变得越来越大的三年,仿佛就是一切不可逾越的根源.”
说到这里方蓝老人的眸子又暗淡了下来,似乎又被自己的回忆重新拉回到了现在地狱一般的场景中。
他喘了喘气,仿佛讲出这些事情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实力的差距逐渐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方蓝和朱翘两个人是青梅竹马,那么后来两个人就是门外弟子和入门弟子。
年少时期的悸动和懵懂逐渐的褪去,所有人都开始需要面对现实,尤其是在万毒宗这样一个刀光剑影都是来阴的的地方。
朱翘显然是要比方蓝成长的快许多,也许是因为走的比他快,也许是因为每天面对着的都是更高层级的人精。
他和她的差距逐渐的被拉开。
那是方蓝二十岁的时候,方蓝清楚的记得那天自己正在挑选门外弟子送进来的草药。
这也是她作为入门弟子的第三年,却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朱翘要迎娶万毒宗的宗主之子赵璇。
就连大婚的日子都已经确定好了在那落英缤纷的九月初九。
多么吉祥的一个日子,万毒宗里面所有人都知道长老的关门弟子朱翘要迎娶宗主之子赵璇,只有方蓝自己最后才知道。
不知道是朱翘故意告诉别人不要告诉方蓝,还是他过于迟钝,竟然没有发现昔日的恋人不知何时已经有如此多的事情瞒着自己。
就如同他们的爱恋一样,开在底下,也无声无息的夭折于地下。
方蓝仔细想来才惊觉,在万毒宗竟然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一个人知道他们二人的情感。
即便是如今的他想要去上山找朱翘理论清楚这段孽缘,却也碍于入门弟子和关门弟子的身份,没有办法去到那高不可攀的山上。
痛苦、委屈和背叛的情绪在方蓝的心中反复翻涌,他偷偷的将信鸽传上山去,希望朱翘能够回复自己,至少给自己一个解释。
可所有送上去的消息都杳无音讯,方蓝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疑惑失落,再到最后的担忧,甚至想着只要朱翘能给自己一个回复,不论是什么借口,哪怕只是简单的了断了他们的关系也好。
他也会默默离开,至少能够死个明白。
可是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信件石沉大海。
一直等到九月初九来到,那样一个大喜的日子,万毒宗宗门里宗主最小的儿子赵璇出嫁,大红色的帷幔布置在万毒宗的每一根横梁之上。
只有方蓝知道那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大婚。
终于他在众弟子朝拜的时候见到了站在三千台阶之上的朱翘。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婚服,无悲无喜的站在高位之上接受着众人的朝拜,方蓝看着上面朝思暮想的人此时就在眼前,真的很想立刻冲上去。
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性。
面对着万毒宗之内森严的戒备,只要自己的行动偏差一点点,就会有守卫即刻将自己拿下。
就在这一瞬间,方蓝绝望的发现,也许对于朱翘,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里面,方蓝就这样淡漠的看着曾经自己的心爱之人同他人欢喜的成婚。
方蓝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已经死了,可这只是他觉得而已。
心中的波澜再次掀起的时候,是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那个熟悉的身影重新进入到他的视线。
方蓝和朱翘对视许久相顾无言,一直到方蓝反应过来挣扎出朱翘的怀抱,想要将他赶出去。
那熟悉的温存怀抱让方蓝有一瞬间的犹豫,可随即便被一身的鸡皮疙瘩所取代。
是因为什么呢?方蓝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爱人的背叛而觉得生理性的恶心,还是因为知道对面的人已经是万毒宗宗主的赘婿,若是再有纠葛只怕自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恐惧。
可朱翘似乎对于方蓝的反应早有准备。
她还是如此的花言巧语,先是告诉方蓝她很想他,随即又惯会做出那副可怜的样子,说都是因为那宗主的儿子对她一见钟情,纠缠不休。
自己只不过是无权无势之人,若是拒绝必会被那睚眦必报的宗主一家盯上。
朱翘说的如此情真意切,似乎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那一夜方蓝和朱翘两个人枯坐直到天明,朱翘才离开。
——也许她真的是有苦衷的,方蓝如此想到。
预想之中的再见面的决裂并没有发生,方蓝自己都没有想到,反而是他们,继续保持了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大多数朱翘不在的时候,方蓝都清楚的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
可感情就是这样,有时候并不是想断就可以断掉的,至少对于方蓝来说是这样。
所以每每朱翘夜半到来,他又总能想尽办法的说服自己去跟朱翘在一起。
这样痛苦的折磨并没有维持多久,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朱翘来的次数多了,总会被人怀疑。
那一次朱翘再次来到方蓝的屋子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温存,突然便见屋外有人推门而入。
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呢,方蓝老人摇摇头,至今他仍然记得当时的尴尬处境。
他和朱翘衣不蔽体的被五花大绑着带去了长老庙。
那里等着审判他们的人除了长老还有宗主一家。
方蓝看了一眼同样在瑟瑟发抖的朱翘,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变态的快感。
似乎只有同生共死,才能彰显两个人之间真正的情谊。
可面对长老们的审判,朱翘是怎么说的呢?
她言之凿凿,直指一切都是方蓝再勾引她。
“我一个长老的关门弟子,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仅仅入门四年的入门弟子!”
“是他每每见我便眼送秋波,主动勾引我。”
“她仗着我们曾在俗世是同村同族,所以故意要挟我若不与我欢好,便将我曾经难堪的过往公之于众!”
方蓝看着自己挚爱之人,第一次觉得她如此的陌生。
曾经那张温柔的脸颊上如今也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起来,不知为何此前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的浮现在方蓝的眼前。
他肆意的大笑起来,再也不顾及长老们的眼光和宗门之人的唾弃。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此时崩塌,方蓝的世界彻底的崩塌。
朱翘巧舌如簧,方蓝未解释半句,加之赵璇对于朱翘有意高高抬起轻轻放下,最后受罚的只有方蓝一个人罢了。
他被带到了戒律堂,那里有万毒宗特意研制的一口井。
那井里并没有甘甜的井水,有的只是无数的毒虫。
万毒宗的入门弟子,制毒、炼毒、解毒,可唯独无法抵抗毒药。
只有关门弟子以上的人才会根据地位阶级的划分,定期服用不同程度的解毒药,对于毒虫产生耐药性。
方蓝在那口井里面挣扎了三天三夜,一直到浑身筋疲力尽,才被人捞出来。
可将他捞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璇。
那双好看的楚楚可怜的眼睛中,此时写满了厌恶。
再也不似之前入门弟子见到的那般悲天悯人。
方蓝只觉得耳边嗡鸣,隐约听见赵璇淡漠的吩咐着要将他做成人彘。
人彘啊.
方蓝浑身一紧,涣散的精神集中了一些,再看向准备动手的人之时,却见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留下了一个看守的人便离开了。
当时的方蓝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实当年是万毒宗的弟子游历之时误伤了道卦派的弟子,对方打上门来讨个说法。
道卦派一贯是清心寡欲的门派,从来都不争权夺利,争风吃醋,他们一生所求只有两个:长生和成仙。
若是同这两件事情无关,即便是天塌下来也跟他们门派毫无关系。
这次找上门来正是因为万毒宗的弟子在游历之时见到同样赶路的道卦派的弟子,二话不说便毒倒了对方,废了武功带回去做药人。
若不是其中一个小师妹临时拉肚子去出恭,只怕失踪的这几个弟子,就无从伸冤了。
道卦派平时不声不响,可一旦认真可就是大动干戈。
这也正好便宜了方蓝,他趁着万毒宗的守卫并不森严的时候逃了出去。
一路颠沛流离,沉疴旧病,新伤旧伤反反复复,即便是一边给自己解毒一边逃跑,也无法将身上的伤病悉数治好。
再加上万毒宗的追杀,在逃亡的过程之中对于万毒宗的、赵璇的以及朱翘的恨意逐渐到达了顶峰。
也是因为逃亡,而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迷失山,被这只长着黑手的怪异猿猴所救。
在这充满白色毒瘴的迷失山谷之中,方蓝身上的毒性竟然误打误撞的被以毒攻毒暂时抑制住。
可身上的苦痛可以缓解,心里的信念,精神的重塑却永远的停留在了曾经的过去。
这么多年来,让方蓝坚持下来的只有无尽的,对于万毒宗、赵璇和朱翘的恨意。
他将自己身上的,属于万毒宗的毒虫想个办法吸引出来做研究,可惜他身上的毒虫有限,失败了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可以使用的对象。
不甘心的方蓝便将自己的皮肤割开,让身上的血液流出来供自己研究。
可日久天长,他的血液更替也逐渐失去了当时的毒性。
于是方蓝便在迷失山谷之中四处探索采集培养毒虫。
带着恨意前行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好多年。
一直到如今,万魔罗的到来。
方蓝老人觉得这就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一个惊喜,一个能让万毒宗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绝妙的机会。
方蓝的故事被他本人讲述完成,面前这怪异的老人,即便是面容可怖,如今在万魔罗几人的眼中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爱人的背叛,身体的残疾,心灵的创伤,构成了如今引入眼帘这般难堪的他。
方蓝为了爱人虚无缥缈的承诺未能及时的割席,导致后续的悲剧,怎么不能说在这滚滚红尘之中,还有无数个方蓝一般的人呢?
“所以,我救你,一,就是要让你想办法让万毒宗覆灭;二、我要见到朱翘,不管是生是死,你都要把她带到我这里!”
那怪异老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看向万魔罗的眼神十分的坚定,甚至带着一股子执拗。
万魔罗听完怪异老人的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问道:
“我有一些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怪异老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之后如释重负,点点头说道:
“讲。”
“既然你已经调配出对抗万毒宗的解药,为何不用在自己的身上,为何不自己去亲自复仇?”
听到万魔罗的询问,那怪异老人苦涩的笑出了声:
“且不说我这具身体能否再一次扛得住万毒虫侵蚀的苦楚,我也不想再见到万毒宗,我只想看到它的废墟和落魄的模样。”
虽然那怪异老人的话并没有说明,但万魔罗还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