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露重,经艳阳晒得半日,雾气蒸腾缭绕。
五灵观外,隐隐可以听见,有早蝉在轻声鸣叫。
时至过午,观内的静室之中,老师太略备了一点简薄素斋,与雪衣面对面坐着,老车却不知身在何处。
比之上回姐妹们齐聚五灵观时,老师太越发显得慈眉善目,雪衣尚未开言,她竟主动相询,问道:“门主在这些日子里,有没有查到天衣小友的消息啊?”
雪衣恭敬回话,道:“老师太,也算是查到了一些吧,却仍觉得不甚清晰,凑不齐整。故此,雪衣前来拜见老师太,想要求问三十年前的旧事。”
老师太轻轻一笑,道:“三十年前啊……门主现下,还不满廿一之龄,何故要追问那么久远的陈年旧事?”
雪衣想了想,问道:“老师太可知,那位曾来祭拜我师父的厌畸和尚,便是十七年前假称已死的七巧郎?”
老师太神色不动,淡淡道:“这个嘛,我倒也猜到过。我曾听说,天衣小院是七巧郎专为天衣小友盖的,但那一年,我还未到这五灵观里来,故此,我从未见过他。约摸两年前,那位厌畸和尚来此云游,在观后静地与我清谈,言语中对天衣小院颇为熟悉,是以,我确是有所联想……你证实了吗?”
雪衣道:“证实了,他已亲口承认。”
老师太赞道:“哟,能让他自认,你很厉害啊。”
雪衣却道:“这其实不难。我三岁那年,曾见过七巧郎一面,我自小有过目不忘之能,他是知道的,故此,他不能不承认。不过,老师太可知道,七巧郎还有另一重身份?”
老师太挑起眉毛,颇感兴趣,问:“他还有什么身份?”
雪衣慢慢说道:“他还是,前朝忠帝的长子。传言他被毒杀,但实际上,他借死脱逃,隐身于江湖,为了不忘祖宗姓氏,自称李君。”
老师太听得一楞。
雪衣端茶啜饮,静待老师太开言。
过了一会儿,老师太长叹一声,道:“难怪,他看见我时,似乎显得有些讶异……不过,他倒是完全没有跟我谈起过宫中的旧事。”
“三十年前,圣皇在朝,年号慈定。那一年我刚满半百,因约略有些养生的道行,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由此奉召入宫,名为清修,实则是为了,圣皇当时已至耄耋,又正拟禅位,她的长子十分孝顺,举荐我进宫去,守护圣皇躬安。”
“然则,这修道之术,玄之又玄,全靠机缘。众妙之门,象帝之先,岂能有一定之规?我或可为世俗之人祈福,又哪里真能违拗天意?门主你看,贫道在宫中这么多年,连自己都差点未能护住。”
“而圣皇天纵奇智,胸襟异于常人,她见我只会念经,无甚实在法术,倒是从来不曾为难于我。圣皇禅位之前,我一直住在内观,与宫中女眷时常往来,多有交好。”
“但是,当时的皇族男子,并不会走进我那大内宫观,除了举荐我的那位长子,后来的忠帝,我从未见过别的皇子皇孙。只不过,倒或有可能,他们曾见过宫中画师的画。彼时,常有画师来为圣皇作画,画中应该便会有,正在为圣皇颂经的贫道。”
雪衣放下茶盏,问道:“既然是忠帝举荐,老师太又不乏宫中交好的人情,为何在圣皇薨逝后,接位的忠帝、睿帝还有现今的玄帝,却均不肯放老师太出宫?”
老师太沉吟不答。
雪衣软语说道:“老师太,现下,我已约略猜到,师父为何不许天衣门中人接官府之案。则无论我出身于何处,来历如何,在我的心中,都永以天衣门最为紧要。我是天衣门的门主,更绝不会做出祸及天衣门的决定。就请老师太放宽心,将旧事说与我听吧。老师太,您看着我们姐妹长大,当信我知晓分寸。”
老师太叹了口气,道:“雪衣丫头,我自然信得过你。也罢,我告诉你:三十年前的夏季,我奉太子召令,入宫清修。在那一年的年底,圣皇禅位,不久就沉疴难起,转过第二年的春天,圣皇便薨了。继位的忠帝,心伤母亲过世,为表孝心,责我道术不精,有欺君之罪,下令锁闭大内宫观,要把我关至老死。”
“之后那五年,我潜心在观内苦修,不再与任何宫中之人来往。忠帝并不理我的死活,倒是皇后和长公主曾与我交好,着人时时送来内观的日常所需,不致于让我冻馁倒毙。可我没有想到,皇后和长公主竟有乱政野心,下狠手毒杀了忠帝,因忠帝的长子时时随侍在侧,总避不开,皇后她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放过。”
“这之后,忠帝的侄儿发动了宫变,带着兵马杀入宫中,斩了皇后和长公主,扶自己的父亲睿帝即位……其实,只不过装装样子罢,朝中大小事体,均是由太子说了算。睿帝在位三年后,便从善如流,准百官所请,禅位给太子,即是当今的玄帝。那些年里,宫中兵荒马乱,血流成河,没人管我,却也没人敢放我出宫。”
“玄帝即位后的第二年,终于想起宫中内观里,还有一个我。他遣卫士前来查探,发现我还活着。听闻,他对身边的太监感叹说,道家之术,不可尽斥为假,宫中祸乱经年,居然没殃及到我这里,该算是,我亦有些真本事。玄帝随即下旨,忠帝的命令仍然有效,除非我老死,否则不许出宫。”
老师太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