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姐妹都点头。
雪衣续道:“我们安葬了师父,共同打理天衣小院,你们一起推举我做了天衣门门主,七姐妹撑起了天衣无缝的招牌。如此这般,过了三年,声名渐隆,客人频来。可我们姐妹之间,却各自生了别样心思,终于离散。”
“两年多前,你们皆说,要回去归依亲族,只剩下我和赤衣。老车那时,才刚入天衣门五年,他跟着师父的时间没超过两年,根本不熟悉探秘之事,我不得不闭门摘牌。”
听到雪衣徐徐说起旧事,妹妹们都红了眼圈儿,却没人再出声。
雪衣轻叹一声,道:“闭门的那两年,我独自走江湖探秘,不慎遭了毒手,虽抢回来一条性命,却再也站不起来。到了去年春天,有一个晚上,我无法入眠,就坐在窗前,一直在想,是不是,就此了断残生,去地下侍奉师父?”
赤衣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姐……”泪珠儿潸潸滑落。
雪衣继续说道:“便在那一晚,我听到师父跟我说话。”
“什么?”堂屋里再一次,象炸了锅般。
只不过这次,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各人咬唇,眼光灼灼地望着雪衣。
雪衣道:“那一晚,我独自坐在厢房中,开着花窗,对外望月,心内百转纠结。正觉得有些恍惚,突然见到一个白影,凭空挂在窗格上,似在向我点头。我先是一惊,随后便想到了七巧棱镜,正要呼唤老车,却听得幽幽一叹,竟是师父的声音,仿如风刮过来那样,吹到我的耳边。”
“师父道,‘雪衣啊,我白教你了’。我当即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师父接着道,天衣门不是她的,亦不是我的,而是天下众女子的。若我真正晓得互助相帮的道理,又岂惧身为废人?我身为师父的首徒,跟了师父这么久,一经大事,便犯了糊涂,令她九泉之下,难以安魂。故此,师父避过鬼差,还魂与我一见。只盼我能彻悟,那她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为师之心。”
“师父言罢,白影即逝,没有容我回一句话。”雪衣的眼里隐有泪光,但声音照旧如常,道:“那一晚之后,我便下了决心,不管有多少困难,我都要重开天衣门,重挂天衣无缝的招牌,也一定,要把你们都找回来。”
堂屋里,响起了抽泣之声。
老车木然坐下,道:“你……门主,你从没跟我讲过这件事。”
雪衣道:“那一晚,我虽然也想到了七巧棱镜,但因分明听到师父的话语就在耳边,我无可生疑。在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冒充师父的声音来哄我呢?就算有人冒充,还有谁能说的出那些话呢?那时,我是真的相信,师父还魂来见我。”
“而那枚失去的七巧棱镜,我原也相信,的确是被师父带去了地下。我们的师父,才是真的无事不知,或许,她早就算到我有此一劫,故才在去世时,带走了那枚七巧棱镜,专为这一晚能显现身影,叫我再次听取她的教诲。”
“直到这个官府之案冒出来之前,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可现下,我终于明白了,当夜,连老车都未听得丝毫动静,显然是师父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是以,她的声音,才只得我能听见。”
青衣抹一抹眼睛,问道:“所以,直到这次,郭兴前来,说起白日见鬼之事,大姐你才意识到,七巧棱镜未被师父带到地下,一直就在这世间,于是起疑,认为师父其实未死?”
雪衣反问:“你们难道不疑吗?”
褐衣吸了吸鼻子,嗡声道:“本来绝无可疑。可是,大姐竟然亲耳听到了师父的声音……而且,那位孙小哥即是实证,七巧棱镜分明在世……如此想来,确实可疑。”
蓝衣只是拭泪,并不说话。
紫衣揉了揉眼睛,哑声道:“大姐,我知你心伤……可是真要起棺,兹事体大……还能不能有别的法子?”
赤衣小脸红红的,显然是用力在把眼泪憋回去,道:“若是早知道,大姐听到过师父的声音,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早就会去把师父的坟打开来看看……师父就是没死。”
老车长叹一声,抬头道:“门主,众位女侠,起棺吧。我那大姐,平生从来不信鬼神,若她真的离世,依她的风骨,该不会返魂来见。可是,门主更不可能听错大姐的声音。虽然,我不知大姐在五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也不得不猜,她并不在那座坟中。”
转眼间,十日已过。
五灵观后的那处静地,一座精心打理的坟茔前,雪衣端坐在轮椅车上,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有词。
她身后,肃立着五位姐妹和老车。妹妹们每人拿着一柄铁铲,老车手里却拿了两把。
不远处,还站着一位身着道袍的老师太,面向坟茔,手持拂尘,望空祝祷。
忽有一道黄色身影,沿着山路迅疾奔来,俄顷便到坟前。
众人定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黄衣的窈窕女子,眉清目秀,鼻直口方,通身有一股英姿勃勃之气,拦在雪衣身前,轻叱道:“且慢。”
雪衣抬眼看了看她,淡淡道:“黄衣妹妹,你总算赶到了。恰是好时辰,老车多带了一把铲子,咱们姐妹,这就起棺吧。”
黄衣急问:“大姐,你为何非要惊扰师父?”
雪衣盯着她,道:“这话问的奇怪……黄衣妹妹这些年来,大隐于朝,难道不就是因为,你已然起疑吗?”
黄衣楞了楞,放平声音,道:“大姐,你猜到了?哎,我虽起疑,却无实证,鲁莽起棺,万一惊扰师父,总归不好。当年,是我侍奉师父仙游,就算我不信自己,也不敢不信师父。”
雪衣如实道:“一年前,我亲耳听到过师父的声音。”
黄衣又是一楞,却马上答道:“那时,天衣门尚未重开,大姐困于身疾,心神不宁,万一听差了呢?这可不算实证。”
雪衣点头道:“对,这的确不算。但现下,我是天衣门门主,此事由我决定,门主有令,你听是不听?”
黄衣彻底楞了。
雪衣耐心地等着她回话。
终于,黄衣裣衽施礼,道:“天衣门中人,谨遵门主之令。”
说罢,黄衣退开一旁,接过老车递来的铁铲。
雪衣看向坟茔,镇定发令:“起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