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五年正月初四日(1855年2月20日)酉时五刻。
苏州河桥营房,清军中军大帐。
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在营帐之中焦急不安地转来转去,时不时抬头看向营外。
未几,长随吴厚就哭丧着一张脸走进了营帐之中。
“怎么样……”
听见有人走入营帐,吉尔杭阿回身一脸焦急地问道,当他看见吴厚神情之时,心却咯噔一下凉了半截。
闻言,吴厚的身子顿时便变得佝偻,他跪倒在地上,低伏着头不敢去看吉尔杭阿,一脸惶恐地说道:“老爷,李绍熙说那人根本就不是刘丽川……”
“该死!!”
吉尔杭阿愤然拂袖将案桌上的文书扫落了一地,“一而再再而三……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吉尔杭阿表面愤怒无比,但是心中却是无比慌张,虽然他率部成功收复了上海县,但是若是向上禀报刘丽川逃逸了,那是要不得的,他根本对朝廷没法交代。
“呼呼呼……吴厚,如今……有多少逆首已然伏法……”
吉尔杭阿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缓解了一下心慌,他看着地上的吴厚缓声问道。
“禀老爷……逆首陈芝、李仙云等人皆已伏法,验明正身……陈阿林、潘小镜等人皆无音讯,不知逃往何处了……周立春女秀英和刘丽川虽多有捷报,但身份存疑……”
“我记得,军中曾多次上呈周、刘二人首级,且皆有发现二人印信……证据确凿,为何身份仍旧存疑……”
吉尔杭阿躺在椅子上,一手倚在扶手上揉了揉眉头,一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眉头紧皱地问道。
闻言,跪在地上收拾文书的吴厚缓缓抬头回答道:
“是的,老爷……
军中这四日共上呈逆匪周秀英头颅六颗……身上带有印章的那颗头颅是青浦县知县刘郇膏刘大人于正月初一日亥时,城西门,虹桥乡附近遭遇逆匪女将时击毙的……但是由于其头颅为火枪重创,头颅已支离破碎,难以辨认……经勉强拼凑后李绍熙言其非周秀英……
军中共上呈逆匪刘丽川头颅七颗,身上带有印章的那颗头颅是总兵虎嵩林虎率众于正月初二日寅时,城西门虹桥乡小闸桥时击毙……只是,经李绍熙辨认,其言牙齿有异……”
“嘭~!!”
“匹夫安敢欺我!!”
吉尔杭阿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上,指着营帐外怒气冲冲地大骂一声。
“吴厚!你现在就把那两颗头颅给李绍熙拿过去……”
吉尔杭阿站起身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厉声说道,“让李绍熙今晚就将周秀英、刘丽川给我找出来,要不然就让他提头来见……”
“是!老爷……”
吴厚骨碌着从地上爬起来,将手上的文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案上,而后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营帐。
望着吴厚远去的身影,吉尔杭阿向西北方看了一眼,冷声说道:“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叛逆之徒也想和我得寸进尺,我呸……”
……
正月初五日午时,经两江总督怡良和江苏巡抚吉尔杭阿、总兵虎嵩林等数位高官商议后,一份奏章自苏州河顺流而下,于吴淞口入海,往北而去。
奏章中在汇报正月初一战况时说:“首逆刘丽川,带领死党二百余人,乘乱放火,由西南城缺缒下而逃,经虎嵩林亲督兵勇,追至虹桥地方,督同署上海县知县孙丰,将其围住,生擒三十余名。刘逆抵死抗拒,经广西城守营兵丁贺大胜,首先上前,广西后营兵丁韦友瑶随后继进,力难生擒,贺大胜遂将刘逆斩首;其余官兵一拥上前,将余逆一并击杀,并获招讨大元帅及受命贵天伪印二颗回营。上海县刘郇膏带勇自虹桥往西门,路遇逆首周秀英及贼党百余,青浦团勇孔昭易一枪毙周逆,并搜获元帅伪印一颗回营。饬令被困在城乘间逃出之监生徐渭仁及曾被胁旋即投诚立功之李绍熙认明实系刘逆、周逆首级,并无错误,各具切结。传示各营及生擒各犯,一见即知为刘逆、周逆首级,凡属军民,无不同声称快……”
与此同时,一份布告也贴遍了上海县县城的大街小巷,通告刘丽川、周秀英在虹桥被歼的消息,引得众人围观。
太平街的街口,一众团丁围在布告下热闹地讨论着,孔昭炜涨红着脸指着布告向四周的人高声朗读:
“五年正月初一日,逆首刘丽川带贼党百余,出西门而去,夜半,至小闸桥,唤渡不应,即放洋枪。乡民鸣锣追逐,适遇虎嵩林所部兵邀击,署上海县孙丰带勇亦自法华至,广西兵丁贺大胜、韦友瑶斩刘逆首,并戮余匪,搜获伪印二。上海县刘郇膏带勇自虹桥往西门,路遇逆首周秀英及贼党百余,青浦团勇孔昭易毙逆首周,并戮数匪,搜获伪印一……
看见没!看见没!上面提到我们青浦团练了!提到我十一弟孔昭易了!没错就是我十一弟一枪击毙了周秀英!!!哈哈哈!!!”
在人群外圈挤不进去的孔昭易闻言顿时也没了凑热闹的心情,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尴尬,趁着没人认出自己,他当即就掩面快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孔昭易也能遇上一些熟悉的人,他们也都纷纷对孔昭易这个大名人表示恭贺,孔昭易也都不卑不亢一一回礼,没让那些吃葡萄酸的人找到找他麻烦的机会。
就在孔昭易来到驻地所在的宅院之时却是见到了刘郇膏的亲兵,两人在门口客气寒暄片刻,亲兵也讲明了来意——刘郇膏有请。
孔昭易表示谢意后便跟着亲兵来到了刘郇膏所在的院子里……
“多谢世伯提携!世伯对小侄的厚爱,小侄感激不尽……”
走进入客厅,看见主位上的刘郇膏,孔昭易激动地跪伏在地,高声大喊道。
“哈哈哈……贤侄,快快起来……这些都是你的造化,是你应得的……要谢你也应该去谢巡抚大人……”
刘郇膏闻言,笑着捋了捋胡子,抬了抬手,示意一旁的亲兵将孔昭易扶起。
“此言差矣……若非是世伯厚爱,小侄又岂能得遇良机,您才是我的贵人……”
孔昭易站起身来一边稽首拜谢,一边温声说道。
刘郇膏笑着摆了摆手,缓声说道“哈哈哈……贤侄……若非有你相救,我也不见得能继续坐在这里……说到底,你才是我的贵人……”
“这……这或许就是小侄与世伯之间的缘分吧……”
“缘分……没错……这就是缘分……”
刘郇膏敲了下椅子扶手,满面红光地说道,“来……贤侄,坐下,我们慢慢聊……”
“多谢世伯……”
孔昭易拱了拱手,慢慢坐下。
刘郇膏笑眯眯地看着孔昭易问道:“嗯……贤侄……如今上海县业已克复……不日就是童试……不知贤侄夏末进学意欲何为啊?”
“进学!!”
闻言,孔昭易当即一惊,满眼感激地看着不动声色的刘郇膏,他抿了抿嘴想了会说道:“小侄想的是……若有可能,小侄愿率领团练,肃清地方匪患……若是能够随军北上平定叛乱报效餐厅也再好不过……当然,若是长辈有安排,小侄也愿意游学四方……或是捐个出身,为官治政,教化地方……”
“好好好!贤侄果真是忠君爱民之人……志向远大……”
闻言,刘郇膏重重地点了头,连连赞许,末了他又和蔼地劝道:”过两日,我等就得撤出城去,伱归家后可得好好学习……”
“世伯放心……小侄归家后必当闭门苦读,绝不辜负您的教诲……”
孔昭易重重地点了点头,满怀感激地说道,而后他又看向了刘郇膏,咕噜了两下还是开口说道:“世伯……您说两日后就要离开上海县了,我现在有個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噢……贤侄,有什么请求你就说……”
“额……我……我希望世伯能允许我去租界看看……”
说着,孔昭易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此事小事一桩……租界里鱼龙混杂,你一个人去也不安全……我给你三个名额,这三天随便你进出北门……”
刘郇膏闻言,只是以为孔昭易童心未泯对租界和洋人好奇,于是他当即一挥同意了孔昭易的请求并向一旁的亲兵招了招手。
亲兵出去后见状点了点头,退出了客厅,没过多久他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将托盘放在刘郇膏身边的桌子上。
刘郇膏拿起托盘中的纸笔写了一小会,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小印盖在了上面,将信纸装入信封,然后便朝着一旁的亲兵挥了挥手。
“贤侄……这三块令牌收好,还有这封信……要是北门的守将将你们拦下了,你就把信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