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百九十一章 策论言世情(2 / 2)红楼之扶摇河山首页

黄宏沧微笑道:“你说的没错,但凡能入会试的举子,八股时文都已成火候,不过熟能生巧罢了,考场竞技,已难显真章。

因此,策问之比,对于举子登科才是至关重要。

而且会试之后殿试,也只试策问之学。

策问不单从四书五经出题,还会从百家之学设问,其意可包罗万象。

上问君心,中问咨政,下问民意,既需旁征博引,更需务实而论,既要顾及中庸之法,更要彰显决事独旨。

四书五经乃圣人先贤之学,策问论事是施政牧民之法。

会试三试策论,最能考验一个举子的学识、眼界、胆魄。

策论出题,不容有失,关乎仕途才俊选拔,为父多花些心思,思索拟定考题,才能不负圣上眷顾,不负学人之心。”

那女子微笑道:“父亲可是堂堂榜眼,才名气节,享誉士林,如此殚心竭虑,本年春闱制题,必定不符朝廷遴才之望。”

黄宏沧目光闪烁,有些意蕴不明,叹道:“我几十年仕途,性情所在,只怕再难荣发。

以前虽也曾为春闱属官,但被点选为春闱主考却是首次,对于文官者便是最大荣耀。

此次春闱策问之试,能够精益求精,妥善圆满,为父仕途之路便再无遗憾……”

……

黄宏沧说到这里,心情有些激荡,气息翻涌,忍不住接连不停咳嗽起来,端起女儿送来的参茶,连饮几口才平息下来。

或许是方才和女儿那番闲话,正是黄宏沧的肺腑之言,竟然有些引动心绪。

加上这些时日因策论之题,一直让他殚精竭虑,遍阅经典,苦思冥想,此刻突然心有贯通,连忙提笔在纸上疾书。

他的女儿也是通晓文事之人,见了父亲这等模样,便清楚刚才父女之间清谈,多半触动父亲心思。

说不得本次春闱的策论之题,就会就此而出,她心中也为父亲高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让黄宏沧专心奋笔书写。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那女子送进来的滚热参茶,都已触手冰凉,黄宏沧才将将放下手中毛笔。

他端详着书案上水墨淋漓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遒劲的字体,他神色有些释然,脸上露出微笑。

那女子问道:“父亲是否已经制题成功?”

黄宏沧微笑回道:“已经大致妥当,只需再润色一番就可以了。”

他话才说完,又忍不住咳嗽几声,再去端那参茶,却发现茶水已冷。

黄宏沧有积年的咽症,每到春季,干咳难止,都需要药食保养,不宜吹风受凉,忌饮食生冷,这放凉的茶水,自然不能再喝。

那女子关切的说道:“父亲的咽症还要善加保养,春闱贡院锁门闭户九日,如果咽症加重,又不得出入医治,那就棘手了。

今日鸿兴南货店会送新制的鳞甲鼍肉,女儿让厨娘炖煮羹汤,父亲入贡院前多用几次,也好缓和咽症。”

……

父女两个正说着话,外头书童来报,雍州道御史孙守正孙大人来访。

黄宏沧听了神情微微一凝,问道:“孙大人来访,可曾带了随礼之物。”

书童回道:“孙大人只提了一篮柑橘,说是乡邻入京所赠,带来给大人尝鲜。”

黄宏沧微微一笑,说道:“请孙大人到书房相见。”

一旁的女子心中迷惑,她深知自己父亲为官严正,清廉无私,朝野内外都有名声。

有官员同僚到访,他怎么会问人家有无送礼,这实在大违父亲的本性。

但是听到那官儿只带一蓝柑橘,根本不能称之为礼,他又是神情欣然,请人入书房相见。

要知道一般待客之道,都是请客人到正堂奉茶,请入书房待客,那都是以示亲和之意。

黄宏沧见女儿神情迷惑,便猜到她心中所想,笑道:“孙守正是杭州府人士,当年春闱名入二甲,颇有些才学。

但他出身寒门,并无人脉根底,虽会试排名不俗,但多年来官场蹉跎,之前只是雍州道从七品监察御史。

但此人刚正重礼,忠直敢言,上次威远伯贾琮承袭荣国爵,贾琮之叔贾政有违宗法礼道,擅居荣国正堂荣禧堂,栈恋不去。

满朝官员碍于荣国府旧勋威势脸面,都装作视而不见,唯独孙有道恪守礼法,直言上奏,被圣上赞许,还破格晋官一级。

朝廷上像孙守正这样心怀礼道正气之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我见他出身微寒,才华不俗,在官场也无人襄助,便向礼部举荐他为本届春闱同考官,想来此次他是来家里致谢走动的。

这次他上门拜访,如果到了金银重礼,那就太让为父失望,只当是看走了眼。

但是他只带了一篮家乡柑橘,说明此人的确有赤忱之心,是可以相交提携之人。”

那女子听了才心中明白,自己父亲是礼部右侍郎,自然对宗法礼道倾力维护。

至于威远伯贾琮的事迹,她多听市井传闻,早已如雷贯耳,自然知道荣国府世袭承袭的故事。

那孙守正所行正合父亲心意,上门拜访又有朴实诚恳之气,怪不得父亲会如此相待。

此时,门外书童来报,孙大人已入了内院,那女子便从书房后门离开回避。

……

书房之内,孙守正进来落座,接了仆妇的奉茶。

又郑重向黄宏沧致礼道谢,两人一起又寒暄了几句,彼此的话题便转到了春闱之上。

孙守正一向沉于下僚,如果不是因弹劾贾政,意外受到嘉昭帝的嘉勉,如今还是个不引人关注的从七品御史。

但凡在朝文官,无不以入事春闱为荣,不要说是主考官、同考官这等显赫之名。

即便做一名春闱跑腿属官,都是极有脸面之事,也是仕途上值得备注的一笔。

像孙守正原先的官位和人脉,因他生性迂直,在神京又无人脉根底,属于爹不亲妈不爱,猫狗都不理你的境况。

虽然因弹劾贾琮,让他意外咸鱼翻身,得了嘉昭帝特意嘉许,将他官升一级。

但是之后朝廷上因自己做引,衍生出各部官员联名弹劾的闹剧,多少也让孙守正看出其中深意。

如果那些官员真的都如此恪守礼道,那里会轮到自己这个七品小官出风头……

他也是寒窗十余年,满腹经纶,金榜高中之人,虽然性情迂直,却不是愚笨之人,自然看出其中究竟,不外乎是圣心所在。

当今圣上将自己破格官升一级,他还不至于糊涂以为,自己真的能简在帝心,圣上只是拿他做个样板和幌子罢了。

甚至孙守正心中估摸,此时风波过后,天子是不是还能记得他这个人,都是两说之事。

如果从此之后,他从一个无人问津的从七品官,再次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七品官,也不少什么太意外的事儿。

……

所以,在这种特殊的情境之下,他竟能得礼部高官黄宏沧看重举荐,一举坐上春闱同考官这样的尊位。

即便春闱同考官有十八人之多,但对他这样寂寂无名的小官来说,能名列同考,依旧是莫大荣耀,是得了黄宏沧极大的恩遇。

官升一级虽然难得,但曾经担任春闱同考官,对于仕途长远来说,更说是一笔丰厚同伦的履历。

他在得知这等喜讯之后,心中对黄宏沧感激涕零之下,甚至起过重礼相谢的冲动。

好在他虽性情迂直,但也是个明智之人。

想到黄宏沧一贯严正清廉的官声,他提携自己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官,难道会为了自己的谢礼?

于是,他明智的打消了内心冲动,只是提一篮故乡的柑橘上门拜访,而这等举止却正好合乎黄宏沧的心意。

……

书房之中,孙守正心怀提携感恩,黄宏沧也觉自己识得同道之人,两人相谈默契。

孙守正从未做过春闱属官之事,而黄宏沧为官二十年,曾做过两次春闱同考官,在此道上见闻广博。

因此,孙守正向黄宏沧请教同考要紧事宜,便成了两人谈话的主题。

两人一直聊了数盏茶的功夫,这才收住话头。

孙守正正想告辞,无意间看到黄宏沧书案上码放许多书籍,其中一本摆放在桌角位置,上面写着《刘吉川文录》,心中微微一动。

黄宏沧笑道:“琚舟可曾读过刘吉川的文章?”

孙守正神情有些愧然,说道:“下官倒是听过刘吉川的大名,却未曾拜读,刘吉川的书籍,也一向很少付印销卖,市面上很少能看到。

究其原因,不过是刘吉川曾是前宋之官,当年流落金陵,太祖皇帝称帝之时,他心怀旧朝,曾在民间写文抨击太祖改朝之事。

太祖皇帝胸有四海,旷代圣君,自然不会和遗朝文人一般见识。

不过后人因太祖之尊,但凡授业之师,都回避刘吉川其人。

因此他的文章也就流传不广……”

黄宏沧笑道:“这等如烟往事,都快过去百年,当年太祖皇帝都一笑了之,况且我等后人。

其实,不论刘吉川当年迂腐之举,单单以他的才情文章论道,还是极有可取之处的。”

孙守正问道:“老大人如此说来,下官还真想好好拜读其文,只是刘吉川文录市面上极少,不知老大人购于何处。”

黄宏沧笑道:“这事你也是问到老夫,不然还真不容易得知,此书在神京之地,只有文翰街萧家书铺才有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