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老太太是个慈祥人,但凡自己孙子什么样都是好的,也都由着他闹。
所以他身边那些丫鬟的来路,怎能和宝玉身边这些笨笨的使唤丫头,可以相提并论起来,我也是因这个才有些生气。
不过,贵勋之家的哥儿,像宝玉这么老实的不多。
大都也是琮哥儿这样的,年少好些颜色,行事也高挑些,其实也不算大毛病,世人自小都打这样过来的,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了。”
夏太太对这些话毫不在意,只是随声附和一二,但也绝不顺着王夫人的话头,说贾琮半句坏话。
她心里明镜一样,清楚王夫人这些看似家常闲聊,实则郁恨暗贬之语,不过是大宅门中明争暗斗罢了。
她自然不会糊涂到去踩这种坑,那个贾琮是君子还是色胚,又和她有什么相干。
甚至,出于夏家和贾家交好的长远打算,只要让夏太太得的机会,她甚至还会奉承这位少年家主。
但是一旁夏姑娘听了王夫的话,可没夏太太那么淡定,差点没被气歪了嘴。
原本听说贾琮这等官爵身份,只有四五个丫鬟,还真心觉得他是个正经人,自己这般对他念念难忘,也算是有眼光了。
却没想到天下的男子,都是一个色胚样儿,这贾琮竟比宝玉还要浪,不仅只挑选府上最俏的丫鬟享用。
还从外面勾搭尼姑戏子,香的臭的都往府上领,他这是要逆了大天了,当真是不知羞耻!
夏姑娘再没心思仪态万方的喝茶,低着头旁人也看不到她神情,手中的丝帕绞成一团,将白嫩纤细的手指,都勒得发红……
难道,他那些丫鬟尼姑戏子,还真的就这么俏,难道比我还生得得意,眼窝子忒浅的小子!
……
夏太太对王夫人的怨怼之言,不动声色。
微笑说道:“即便再大的宅门,总有一碗水难平之事,家中奴仆增减也是寻常之事,即便有些不妥,贾太太也不用太气恼。
我虽只去过两次西府,却是亲眼见到贾太夫人对宝玉的宠爱,即便限于家规礼数,少了宝玉身边的丫鬟。
依着太夫人对宝玉的爱护,那里还能短了他用人使唤。
明着既然不行,老太太自己体己的人,难道就不能暗着用在他身上,这样的事大宅门多得是,不过是老人家偏爱儿孙罢了。
所以,贾太太大可不必介意此事,那边的当家奶奶要裁撤丫鬟,就让她裁撤好了,这还能让宝玉少个话头。
这样能让宝玉在西府顺顺当当住着,占住了这其中的名份,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王夫人听了夏太太的话,顿时心胸便开朗起来,夏太太这话着实骚到了她的痒处。
笑道:“还是夏太太这话通透,这大宅门里的事,有时那里是说得清楚的。”
夏太太又说道:“我倒听说西府的当家奶奶,是大房长媳,正是威远伯的长嫂,如今还正怀着胎?”
王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僵硬,原本王熙凤是她亲侄女儿,当年王熙凤嫁入贾家,还是她花了不少心思。
却没想到如今时过境迁,荣国世爵的传承,让贾家大房和二房势如水火,原先亲密的两姑侄,就差反目成仇了……
要是王熙凤这次生下男胎,虽比不上贾琮将来膝下的嫡脉嫡传,但也是荣国府长房长孙,这位份可是生生盖过宝玉。
王夫人淡笑说道:“她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胎了,除了我的兰儿,荣国府草字辈还没出过儿郎呢。”
夏太太笑道:“老辈人最看重子孙满堂,西府当家奶奶要是生下儿郎,太夫人可真不知宠成什么样了。”
……
王夫人一听夏太太这话,心中忍不住一阵打鼓。
她也算是儿孙满堂之人,自然清楚父母长辈对儿孙之爱,从来就是有定数的。
一头占去一些,另一头就缺一些,不然那里来的偏心。
当年王夫人最爱的并不是次子,而是长子贾珠。
贾珠少年懂事,读书刻苦,十五岁便中了秀才,是贾家自贾敬之后,最后希望登第金榜之人。
那时家中上下人等,对贾珠也是如珠似宝,将他视为贾家的希望,对他宠爱之重,比之宝玉有过之而无不及。
却万万没料到,贾珠因为醉心读书科举,虚耗过度,年至二十便早早过世。
王夫人悲痛欲绝之下,才将所有宠爱和寄托,都移到次子宝玉身上,这种大悲之后异样的宠溺,甚至是排他性的。
以至于作为二房长子长孙的贾兰,得到王夫人的关注爱护,远远不如次子宝玉。
如果王熙凤真的生下长房曾长孙,加之二房名份已失,虽能保证时日长久,老太太心中那杆秤会不会走偏。
即便老太太对这长房曾长孙,不像对宝玉那么宠爱,但必定也是极看重的,甚至也很疼爱,这也是老辈人的尺度规矩。
一头占去一些,另一头就缺一些,这要分走老太太对宝玉多少宠爱?
况且这还只是一桩,如今贾琮才是荣国府爵主嫡传,将来他要生下子嗣,论位份可比王熙凤的儿子,还有尊贵许多。
到时候我的宝玉都不知排到那里了,即便老太太再偏爱宝玉,到了那时也说不响话。
这次老太太能眼睁睁看着,宝玉的丫鬟和小厮,被大房孙媳妇明火执仗的裁撤,不就是将来家门亲疏预兆吗!
王夫人想清楚这些,心中不禁生出深深的担忧和警惕……
……
一旁的夏太太目光闪动,不动声色之中,仔细审视王夫人,似乎能看透她的心底!
她微笑着说道:“古来都是母凭子贵,上至天家,下至贫门,都是如此。
西府的当家奶奶虽然有喜,也不一定就生下儿郎,说不定是个姑娘,也未为可知。
依我看来,宝玉如今也满了十五岁,已到了结亲成家的岁数,贾太太就没想过宝玉找门姻缘。
也好让宝玉早些开枝散叶,只要天缘凑合,一载得果,也是十分便当之事。
到时宝玉房里如生子嗣,依着眼下太夫人对宝玉的宠爱,只怕会爱屋及乌,说不得就是子凭父贵了。”
夏太太意味深长的话,充满了诡异的蛊惑,如同梦魇般的呓语,巧言如簧,可使听者惑,可令视者昏……
……
王夫人原本忧惧迷蒙的心境,仿佛只是在瞬间,就被夏夫人的话,拨开迷惑,乍见天日!
她有些恍然大悟,自己只顾虑宝玉坏了名声,难以找到体面嫁娶,一向想着早为他找门亲事。
这小半年时间,又是宝姑娘,又是林姑娘,当真是挖空心思的筹谋。
却从没想到过这一桩,子凭父贵,父凭子贵,这等另辟蹊径的邀宠法子!
凤丫头如果生的是个姑娘,那她这辈子只怕都生不了儿子了,因贾琏发配十五年才返归。
东府那个小淫贼要守孝三年,眼下根本娶不了正牌妻室,
就算这几年时间,他身边入房的丫鬟生下子嗣,也不过是偏门庶出,老太太岂会放在眼里。
但是自己的宝玉,如果能赶上早趟,生下嫡子嫡孙,应着老太太对宝玉的宠爱,岂能不越发喜爱看重……
王夫人瞬想通这些,在看向贾太太的目光,已是充满了钦佩。
这夏太太虽然只是女流,但是这番智慧谋略当真不俗,王夫人想到自己能结交到这样人物,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只是,她虽觉得夏太太的话极有道路,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原先自己看重外甥女宝钗,却被东府那小子玩弄沾惹,哪位林姑爷眼高于顶,令人可恨,林丫头的事也已断掉。
宝玉要成亲开枝散叶,一时却无有合适的对亲之人……
……
此时,夏太太端起盖碗抿了一口香茶,似乎无意间看了一眼女儿。
王夫人也鬼使神差一般,转头看去,眼前忍不住一亮。
此时,夏姑娘正坐在一旁,堂屋窗棂外的阳光,正巧照在她身上,更显肌润如玉,眼似秋潭,唇若蔻丹,整个人都泛着异样光彩。
还有更难得的一桩,夏姑娘身姿苗条婀娜,峦秀起伏,丰润有度,比起宝丫头和林丫头,更像是个好生养的……
王夫人心中萌动,自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样娇美得意的女儿家,一直在眼前晃荡,竟一直都没想到她……
此时,夏太太微微一瞥,正看到王夫人盯着自己女儿,竟然看得有些出神。
而自己那傻女儿,此时正微微蹙眉,不知心中有了什么思虑,眉宇那一丝清愁,竟让女儿愈发秀雅动人。
夏太太嘴角微微一牵,端着手中茶碗,微微抿了一口,只觉茶香透体,十分舒心,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微笑。
只是这笑容有说不出的阴险,说不出的诡异,就像是一只偷到了鸡的黄鼠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