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嘉昭帝下旨,革除周子安、石永信生员功名,三年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也就是说三年后,他们的同年都已中进士,他们还要从进学秀才开始重考,登科之路要多蹉跎许多年。
周君兴自己吃了科举不中的大亏,本来儿子周子安颇有才学,就想靠着儿子挽回心中之憾,却没想到落得这样结果。
他儿子这笔账,归根结底,自然要算在贾琮头上,所以郑英权深知,周君兴对贾琮一向颇有芥蒂。
……
周君兴看了郑英权一眼,目光锐利,仿佛能看穿对方的心思。
说道:“贾琮此人不可等闲视之,我对此人一向心有疑虑,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吗?”
郑英权略微想了一下,说道:“属下自然记得,那是嘉昭十年的事,当时他年方十岁,就被康顺王邀请参加楠溪文会。
还在文会上做了一首咏梅词,从此崭露头角,不断成就名望。”
周君兴目光阴冷,说道:“也是在那次文会上,为我建功的吴进荣,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隐门凶徒所杀。
凶手混出康顺王的舒云别苑,躲过推事院高手的追杀,抢夺贾琮的马车,并以他为人质,逃之夭夭。
当时我们都觉得,以隐门杀手的果敢狠辣,贾琮必定难逃一死,最终会被凶手杀人灭口。
可是时间过去三天,他居然毫发无损回到荣国府。
据他所说,劫持他的凶手,受了刀伤发起热病,他乘对方神志不清,才侥幸逃走。
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居然能这样糊里糊涂死里逃生,如今想来还是让人匪夷所思。”
郑英权说道:“属下还清楚记得,当时大人派属下去荣国府,当面和贾琮问询杀手下落,但是他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周君兴脸上露出阴森的微笑,说道:“一个十岁的孩子,经历生死关口,却一如往常,面对你这种老练衙官,对答如流,毫无破绽。
这便是最大的破绽!”
……
郑英权听了这话,心中微微凛然,当年他入荣国府问询贾琮,事情已过去多年,如果不是今日提起,他都已开始淡忘。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周君心目光敏锐独到,他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贾琮少年早慧,的确非同寻常。
周君兴叹道:“当年的事情死无对证,连我在德州网罗的两名心腹高手,在追缉凶手的时候,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贾琮又是荣国府子弟,身份特殊,加上当时他才十岁,不入民刑之法,我们根本无法深查。
这才过去没几年,他便已发迹到这种地步,如今身份愈发贵重,更是没法随意触及,当年的事只怕永远也找不到真相了。
但是你看他这几年,崛起速度令人咂舌,他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了些。
而他的起势发迹,也正在楠溪文会事发之后,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眼下春闱在即,市面上突然出现这本奇怪的册子,贾琮又刚巧受到赶考举子追捧,我虽不敢肯定这其中是否密切关联。
但推事院身为陛下耳目鹰犬,面临春闱前夕事态离奇,多一双眼睛,多一些留意,总是没错的。”
郑英权心中暗自思虑,他不能不承认,周君兴的一番话,的确有老成谋事的成分,但其中是否夹杂对贾琮的私怨,谁又能说得清。
……
周君兴继续说道:“英权,你追随我多年,你应该很清楚,推事院为百官所忌,推事院的权势皆来自陛下的倚重。
一旦推事院失去圣宠,百官虎视眈眈,你我大概会死无葬身之地。”
郑英权听了这话,心中一阵发凉……
周君兴又说道:“只有为君解忧,为国尽忠,才能圣宠不衰,仕途不败!”
这几年圣上大兴火器之技,在五军营中组建神机营,以推广火器之机,洗涤军权,调动将领,将十余万五军营精锐完全掌控。
如今,圣上一改登基十余年以来,在太上皇荫蔽之下,对军权掌控薄弱的颓势。
但是偏这个时候,江南卫军连年爆发大案,邹怀义、周正阳、罗雄、杜衡鑫等卫军将领高官,纷纷涉案伏法。
江南卫军糜烂如此,军中贪卑枉法成风,已让陛下心生警惕,而金陵大案还牵扯赵王姻亲张康年,对陛下的触动更大……。
陛下让推事院秘缉赵王一系官员的违法之行,并打压赵王在西北吐蕃边陲的军中势力,便是要震慑其妄生野望,
前些日子我入宫面圣,圣上数次提到军中革弊肃贪之事,我已听到风声,圣上欲在锦衣卫和推事院之间,加设军中稽查之权。”
郑英权听到这里心中猛然一跳,并从周君兴的目光中,看到一丝炙热。
大周锦衣卫虽称卫,但没有皇帝下诏,无权私自稽查军伍之事,只能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主持之下,做些配合缉捕之事。
而推事院只有文官稽查之权,同样没有皇帝诏令,禁绝涉及军伍之事。
不管是锦衣卫还是推事院,谁要是能得到军中稽查之权,谁就能节制左右军权,这该是何等赫赫权柄。
周君兴沉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许坤,最近查获大同盐铁贩卖大案,又牵扯侦缉孙占英投敌一事,卓有成效,颇得圣上嘉许。
一旦军中稽查之权,落到了锦衣卫头上,此消彼长之下,推事院权柄不张,便会渐渐失去圣眷。
仕途坎坷,不进则退,到了那时,你我性命前程又在那里?”
周君兴望着案上的蓝皮小册,阴森森的说道:“因此,权责范畴之内,但有疑窦,就不能轻易放过,纠察到底,以彰推事院之功!”
……
伯爵府,贾琮院。
薛姨妈因薛蟠之故,气病卧床,迎春、黛玉等姊妹因和宝钗之情,这日正结伴去梨香院拜望。
临行前黛玉让紫鹃去贾琮院里,准备请贾琮一起过去以应礼数。
紫鹃刚走进院子,透过书房的窗棂子,看到贾琮正奋笔疾书,神情举止十分专注。
黛玉日常关注贾琮的举业应试,常在紫鹃面前说起贾琮功课琐事,所以紫鹃大概知道贾琮每日要撰写时文。
至于什么是时文,紫鹃也不太懂,总之是和三爷金榜题名大有干系,十分要紧之事。
如今见贾琮这等形状,又知姑娘对三爷科考之事很是上心,自然不敢轻易打扰,和晴雯留了话便离开。
黛玉听了紫鹃回报,也称她事情妥当,黛玉自己精通文事,知道行文讲究一气呵成,贾琮正疾笔而书,自然不能打扰。
看望薛姨妈之事,并不用急于一时,于是和迎春等姐妹先过府探望。
……
等贾琮一篇时文习作完成,外头正稀稀落落下起雨来,如今已近三月,虽春寒料峭,但气息渐和煦,雨水也开始频繁。
贾琮出了屋子,在走廊上散步透气,呼吸润泽冰凉的水汽,正感到心胸舒爽。
晴雯上来和他说了紫鹃来过之事,贾琮估摸紫鹃来时,自己这篇时文才刚起笔不久,如今一篇洋洋洒洒写完,可是耗费不少时间。
计算时间迎春黛玉等姊妹,多半已拜望过薛姨妈回来,或就近去荣庆堂贾母处问安闲坐。
他望着院中如丝如缕的雨幕,想到那日也是在雨中,他和宝钗少有的相对而谈,话语和暖投契,颇有意趣。
自己言语无忌,甚至对姑娘家多有唐突,那日宝钗走后,因薛姨妈之病,就再没来过。
如今自己知道了事情,不去问候薛姨妈,不仅失了礼数,宝钗面上也不好看。
于是换衣取伞,带了晴雯随侍,迎风踏雨去梨香院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