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了一个山坳,在刘序的面前,展开了一个狭小的山谷。
山谷里,几十个茅草屋静默着。散落在屋子周围的,是一些赤身裸体的人,老老少少都有,堪称是野人的部落。
人体的美感,只有健康富足的时候,才有神秘的吸引力。眼前这些焦褐色的人体,瘦巴巴的,只能让人徒生怜悯。
与张家坞堡富丽堂皇的环境相比,这里就是人间地狱。但正是这些沉默的、随时会死掉的底层农奴,支撑起了张家几百年的上层生活。
鹯阴县那边,还有张济的一些产业,据说良田也有十几万亩,农奴不下万人。
前世七年的扶贫经历,让刘序看不得眼前的场景。
“爹,爹!”
在阿狗的马蹄下,突然传出一声悲怆的叫声。
朱八八立刻滚下马来,从马脖子下抱起来一个孩子,不过是五六岁,浑身沾满了泥土,眼泪在脸上的尘土里流出两道印痕。
“我的儿!”朱八八搂紧怀里的孩子,撒丫子向着一间茅草屋后奔去。
阿狗担心刘序嫌弃这种场合,却见自家县丞大人已经下了马,也在尘土中随着朱八八小跑着。
他们在一个破旧的山洞门口停住脚步,鼻子里就闻到了一股儿霉味。
透过春天烂漫的阳光,渐渐看清洞里乱七八糟的陈设,靠墙的一张木板上,躺着一个人,正有一个婴儿趴在上面,沉沉地睡着。
刘序立刻就想起了河滩上的那些百姓,他们已经住在了整齐干净的土坯房里,每家都有院子,院前还有一小块菜地和打谷场,甚至每家都有猪圈。
“大人,要不,咱们去外面?”
山洞里的味道,实在难闻,再说了,阿狗也不想让刘序见到死人。
“我是搞扶贫的,穷人是我的基本盘……”刘序讷讷地念叨着,语气很低沉。
朱八八显然是很爱自己的老婆,他伏在木板旁,搂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哭得很无助。
刘序走到跟前,这才清晰地看见了木板上躺着的女人。准确地说,应该还是个女孩,年纪不过十八九岁,跟韩香姊不相上下。
女人很瘦,颧骨立得高高的,一张脸是蜡黄的,还带了一些惨白。
他摸了摸女人的手,的确已经凉了,再摸了摸女人的鼻孔,似乎有一丝热气,又似乎全无气息。
朱八八看着刘序的动作,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拉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一起哭道:
“大人啊,你是救苦救难的大巫师。我老婆是不是还有救,是不是还能活过来?大人,我愿意拿我的命,换我老婆的命,只要你能救活她。孩子不能没有妈啊……”
刘序没有做声,手搭在女人的脖颈处,仔细地感受着她的动脉。直觉告诉他,这女人还没有死,或许只是因为产后营养不良,再加上奶着一个孩子,可以说是虚脱了。
半晌之后,他隐约感到了一丝脉动,心中立刻涌起了巨大的喜悦。
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对阿狗说:“快,去府里。把我屋里的那个背包拿来,你知道是哪个包的。”
“是!”
阿狗的眼里噙着泪,这洞里的情况,像极了自己母亲死亡前的景象,那是家破人亡的一幕,只留下了他一个人。要不是遇见了刘序搭救,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骑马出了山谷,阿狗只感到胸膛滚烫。县丞大人既然让自己去取包裹,八成是有救活病人的希望。
什么是希望?身为一个羌人少年,阿狗太懂得了。希望就是命,就是还能活着,就是有人从狗食盆子里舀出来一碗馊汤,递到走投无路的人面前。
他的马很快,不久就又出现在了城外。姑臧城来的盐官,正在帐篷外用青盐擦牙齿,看见阿狗策马跑来,立刻叫道:
“告诉你家县长,要是再不出来迎接,我就载着盐,去太守那里告状。”
阿狗没有停留,马鞭轻挥,眨眼间就到了城门口。
城门口,一大群人聚在一起,阿狗老远就认出来了,是河滩上的百姓们。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百姓们一看是阿狗来,都激动地围在马前,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村长,我们现在住上大房子了,也有地了,老婆孩子都有着落了,可是好几天没见县丞大人,我们想他啊!”
“村长,我们都归你管,也感激你带领我们干这干那,但好日子终究是县丞大人给我,我们就想见见大人,磕个头,了一了心愿。”
“又不让我们见大人,又不让我们立塑像祭拜。做人不能忘本啊,我们晚上睡在大房子里,盖着大人送的被子,良心他不安宁啊!”
……